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武當一劍 | 上頁 下頁
二一四


  耿玉京道:「但這件事和十八年前的那件事又有何關?難道你以為……」

  不歧好似在思索什麼,忽地說道:「我以前雖然曾與東方亮交過手,卻未曾見過他的輕功。」

  耿玉京道:「他的輕功怎樣?」

  不歧道:「他那飛身越牆的身法,和十八年前我所見到的那個兇手的身法,正是相同!」

  耿玉京道:「東方亮是西門燕的表哥,雖然他的年紀比西門燕大得多,但頂多也不過是三十二三歲出頭吧,怎能是當年兇手?」

  不歧道:「北方生長的少年,十四五歲的年紀,也長得相當高大了。你的父親當年也不過二十歲年紀。而且,東方亮的身材不也是和你有點相像嗎?」

  耿玉京搖了搖頭,說道:「無論如何,我都不相信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能夠做出那件案子!」

  不歧道:「我也不敢斷定兇手就是他。但他那輕功身法十分奇特,兇手即使不是他,和他恐怕也有很深的關係。」

  耿玉京雖然年輕,思路倒是頗為周密,說道:「換句話說,所謂有很深的關係,即是曾經傳授給他武功的人了。若然不是他的父親,就是他的師父。」

  不歧道:「除了這兩人之外,還有一個。」

  耿玉京怔了一怔,道:「你是說他的姨母西門夫人,不對,不對,決不會是她的!」

  不歧並沒反問,卻道:「也說不定那個兇手和他是先後同門。只不過我們未知道罷了,京兒,你、你……」

  忽然他就說不出話來了!

  耿玉京道:「義父,你怎麼啦?」忽見他的喉頭一縷鮮血射了出來。

  不歧已經死了。他突遭暗算,一命嗚呼,片言隻語都沒留下。但他雖然說不出話,臨終之際,中指卻是已經伸出來的,指向視窗。

  耿玉京心道:「不錯,給義父報仇要緊!」無暇思索,立即穿窗而出。

  墓園築在紫霄峰下,他追出墓園,只見一條人影已是跑上山坡。看那人的輕功身法,只有在自己之上,決不在自己之下。

  人影轉過山坳,他不是要跑上紫霄峰,而是轉過方向奔向紫霄峰側面的一個山峰。那個山峰是未曾開闢的,比紫霄峰更險!

  但耿玉京縱然明知追他不上,也是非追不可的。也不知是否天從人願,一個奇跡突然出現了。

  那人不知怎的,忽然停了下來,側著耳朵,好像在聽什麼。他背向耿玉京,耿玉京看不見他臉部的表情,但見他身形一閃,突然就在一塊石頭的後面消失了。那塊巨石遠看似一個整體,其實卻是兩塊擠在一起的大石,中間有個能夠藏身的縫罅的。

  耿玉京雖然看不見他臉上的戒備神情,但從他的這個動作也可以猜想得到,他是發覺敵蹤,故而躲在暗處,伺機伏擊。耿玉京不覺有點奇怪:「如果他發覺有人跟蹤,他這樣躲藏也是瞞不過背後盯著他的那雙眼睛的。難道還另外有人躲在他的附近,又或者只是他的疑神疑鬼?」

  但此時耿玉京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立即全速施展輕功,向那人匿藏之處撲去。

  距離已經在三十步之內,忽聽得那人一聲大喝:「著!」一把碎石打了出來。

  但奇怪的是,他最先的一把石子是打向前方的,石雨紛飛,卻未見有人影出現,跟著的一把石子,才是反手打向正在向他撲來的耿玉京。

  耿玉京早有準備,一招「雲湧風翻」,劍勢如環,把那些碎石子掃蕩開去。

  一陣叮叮之聲,宛如繁弦急奏,耿玉京雖然掃蕩了向他飛來的碎石,虎口亦已給震得隱隱發麻。那人是將一塊石頭捏碎來打他的,功力之高,可想而知。倘若不是耿玉京的內功近來亦已大有進境,莫說與這人交手,只這一把碎石,恐怕就要把他打得遍體鱗傷。

  說時遲,那時快,那個人已是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出乎耿玉京意料之外,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在烏鯊鎮曾經碰上的那個蒙面人。

  那蒙面人看見追來的是耿玉京,似乎也是始料之所不及,哼了一聲,喝道:「你這娃兒要來找死嗎?快快給我滾開!」聲音乾澀,極為刺耳!

  耿玉京怒從心起,喝道:「你在關外害死慧可大師,如今又害死我的義父,舍了這條性命,我也要與你拼了!」喝罵聲中,已是一劍斜刺過去。這一劍,招裡藏招,式中套式,端的是狠辣非常。

  蒙面人竟然不躲不閃,伸手就搶他的寶劍。耿玉京劍勢陡然一轉,斜削過去,滿以為最少可以削斷他的兩根指頭。那知這人的空手入白刃功夫奇妙之極,剎那之間已是變為點穴的指法,屈下四根指頭,只有中指點向他的關元穴。高手搏鬥,只爭毫髮之差,他屈下四指,剛好避開劍鋒。但中指卻已堪堪點到耿玉京的脈門了。

  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耿玉京陡地一矮身形,劍尖反挑對方小腹。蒙面人只道他的招數已經使老,沒想到他居然還是餘勢未衰,在如此情形之下,蒙面人倘若繼續強攻,勢必兩敗俱傷不可!蒙面人只好吞胸吸腹,先行避招。高手搏鬥,只差毫釐,耿玉京的劍尖就差了那麼一點兒,連對方的衣裳都未沾上。但那蒙面人由於吞胸吸腹,身軀縮後幾寸,他的指尖也就未能點著耿玉京的穴道了。

  掌風劍影之中,雙方倏地由合而分。表面看來,大家都沒吃虧,但耿玉京的脈門已是火辣辣作痛,須知蒙面人的內功比他深厚得多,指頭雖沒點著他的穴道,那股勁道,已足以令他虎口酸麻。

  耿玉京吸了一口氣,劍走輕靈,繼續採取攻勢。有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他出劍的勁道雖然不足,但已是極盡輕靈翔動之妙。蒙面人倘若不能一掌將他打死,可還當真不敢欺近他的身前!

  蒙面人饒是勝券穩操,也不禁心頭微凜:「相隔不過數月,這娃兒的劍法竟然精進如斯,若不殺他,終是後患!唉,但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又怎能下這毒手。」心神稍分之際,只聽「嗤」的一聲輕響,蒙面人的衣袖給劍尖劃開了一道裂縫!蒙面人一咬牙齦,心道:「這娃兒與我纏鬥不休,只怕還有強敵在旁窺伺,罷了,罷了,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只好讓這小鬼去見閻王吧!」殺機一起,迅即虛劈兩掌,退了三步。他這是倚仗功力深厚的以退為進的打法。他的劈空掌已足以抵擋對方攻勢,只待對方氣力稍衰,他的虛招立即就可變為實招,取對方性命。

  不過片刻,耿玉京呼吸已是為之不舒。驀地想起師祖所傳心法「任他如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接著,慧可大師在斷魂穀石室中給他講解的「庖丁解牛」的妙理也似一道靈光從他心頭閃過,庖丁解牛,以「神遇」而不以目睹,以目睹而目無全牛。耿玉京一悟妙理,遂將生死置之度外,眼中所見,只有蒙面人的一雙手掌。劍法也更進一層,好像不是用手使劍,而是用心來使劍,跟著對方掌勢的變化,隨心所欲,乘瑕抵隙,著著爭先。如此一來,他使劍已是便無須使用多少氣力,蒙面人的「耗」字訣就難以見效了。蒙面人的內力深厚,但在劇鬥中也是要消耗的,久戰下去,勝負難料,蒙面人看出這個危機,立使險招!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他的雙掌已是劃出一道圈圈,從掌法變為劍法!耿玉京做夢也想不到這蒙面人竟然能夠以掌代劍,使出太極劍法,而且正是可以克制他此際所使的這招「白虹貫日」的劍法。

  在這危急關頭,耿玉京參悟的上乘劍理發揮了妙用,只見他劍尖一抖,陡然飛起了七朵劍花,從「白虹貫日」倏地就變為「七星伴月」,蒙面人的七處要害同時被攻,倘若還是要硬搶他的寶劍,身上勢必添了幾個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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