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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藍玉京在這樣寧靜的環境之中。心情卻是非常混亂。他是剛剛從一場「混亂」的打鬥中逃出來的。

  他越想越是莫名其妙,忍不著說道:「倘若只碰上一個瘋子,那還不算稀奇,但總不會許多人都是瘋子吧?」

  慧可笑道:「他們當然不是瘋子,他們是魚行的打手。而且好像還不是尋常的打手。」

  藍玉京道:「我知道,他們都是練過武功的,其中有幾個武功還相當不錯呢。倘若是我剛剛下山的時候,碰上這場圍攻,只怕還未必能夠安然脫身呢,但這正就是我百思莫解的地方。我是從未到過烏鯊鎮的,為什麼他們一見到我就要打我,而且出手之狠,竟然好像要把我置之死地?」

  慧可道:「事必有因,你想想,當時可曾聽到什麼怪話?」

  藍玉京瞿然一省,說道:「我好像聽得有人在說,好像,好像,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說我像什麼人?」

  慧可沉吟半晌,說道:「恐怕也只能作這樣解釋了。」

  藍玉京道:「但還是解釋不通。即使我是像他們的一個仇人,他們也沒有要把我置之死地的道理。」

  慧可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尋根究底?」

  藍玉京道:「大師有法子查出根由?」

  慧可道:「我們鄉下有句俗語:糊塗是福。有時太過明白,反而自招煩惱。我看你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慧可通曉佛理,但對少年人的心理卻是瞭解不深,他這麼一說,藍玉京越發想要知道了。

  藍玉京道:「慧可大師,記得你曾說過,少年時候,你曾喜歡一個女子,不知怎的,那個女子突然對你冷淡下來,你幾個晚上睡不著覺,終於忍不住了,還是要去當面向她問個明白。」

  慧可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七個晚上睡不著覺,實在撐不住,到了第八天只好跑去問她。嗯,那時我還年輕,一個俗子凡夫,自是難免有貪、嗔、癡的俗念。現在想來也覺好笑。佛經有雲:要斬無明、斷執著,方能起智慧,證真如。無明就是貪、嗔、癡……」

  藍玉京耐心聽他說了一段佛經,道:「如此說來,你這少年之事,是在你做了和尚以後,才覺得可笑的。」

  慧可道:「不錯,是在做了許多年和尚之後,方始覺悟少年時候的虛妄的。咦,你到底想說什麼,不必繞彎子了,明白說出來吧。」

  藍玉京笑道:「第一,我一天和尚也沒做過;第二,我比你當時還更年輕。事情雖有不同,心裡藏不著悶葫蘆則是一樣。我挨了人家的打,也打了人家。這個悶葫蘆若不打開,我只怕最少也得三個晚上睡不著覺。」

  慧可笑道:「說來說去,原來你也還是要查究根由。好在我亦已料到你不肯甘休,早就藏下一個伏著。你隨我來吧。」

  藍玉京好奇之心大起,問道:「什麼伏著?」

  慧可一面走,一面說道:「你和那些人打架的時候,我也曾經被人襲擊。那人故意撞在我的身上,一個肘錘打我的愈氣穴。我一看他的手法,就知他是長白派的弟子,他當然打不著我,我在他背上輕輕一拍,並且和他說了一句話,他就立即飛逃了。這人的武功其實不差,若不是我和他說了這句話,他恐怕還要和我打下去呢。」

  那人一出手,慧可就知他的門派。藍玉京好生佩服,問道:「你和他說了一句什麼話?」

  慧可道:「我說的是:三煞掌你未練過也該知道吧,性命在你自己手上,你好自為之。」

  藍玉京道:「三煞掌是什麼武功?為何他又要馬上逃跑?」

  慧可道:「三煞掌就是他們長白派的本門武功,是一種頗為厲害的毒掌功夫,但必須在他的本門的內外功夫都已練到大成之後,方始能夠開始練的。所以我敢斷定他沒練過。」

  藍玉京詫道:「大師,你練過長白派的武功?」

  慧可笑道:「我當然沒練過,這種邪派功夫也值不得我練。三煞功能令人骨頭軟化以至死亡,中掌之後,體內有蟲行蟻走的感覺。我在他背上那輕輕一拍,也可以令他有這種感覺。在他背上留下的掌印也是和三煞功一樣。不過我的卻是個冒牌貨,用的還是我本門的內功。」

  藍玉京笑道:「你和他開這玩笑,真是妙極。但我還是不懂你這『伏著』的妙用。」

  慧可道:「這是長白派的毒掌功夫,他雖沒練過,但料想他是應該知道醫這毒傷的方法的。方法是用一種藥草泡在沸水之中沐浴,每日三次,接連七天,方能解毒。這種藥草,恰好是這個地方的特產,在山上隨時都可以採集一大堆。這個人現在一定已經是在家中浸在藥草泡的熱湯中了。」

  藍五京恍然大悟,說道:「咱們現在就去找這個人?」

  慧可道:「不錯,這個人是那班人之中武功最好的一個,說不定還是頭子。找到了他,就可以從他的口中問出原因了。」

  藍玉京道:「一定能夠找到他麼?」

  慧可道:「這藥草是有一種特殊的濃烈氣味的。在家中煎藥,門外的人都可以聞到。這人逃出烏鯊鎮,烏鯊鎮外,只有這裡有十多家人家,我想該不至於難找吧。」

  藍玉京道:「不錯,這裡是距烏鯊鎮最近的有人家居之處,但怎知他不是住在更遠的山村?」

  慧可道:「少年人應該多用腦筋,你自己再仔細想想。」

  藍玉京人甚聰明,一想便即省悟,笑道:「不錯,他若是住在遠處,只怕未跑到家門,毒已發作,他當時也就不會匆匆逃跑,而是寧願不顧顏面向你求治了。」

  果然不出他們所料,他們在這個漁村走了一圈,慧可就在一家人家的附近聞到了這種藥草味了。這家人家是孤零零的獨自在山邊的人家。

  慧可推門進去,裡面有兩個人看見是他,吃了一驚,撲上前來,慧可大袖一展,登時就封了他們的穴道。他們只叫出了「大哥」二字,底下的話已是像他們的穴道一樣被封著了。

  那「大哥」喝道:「什麼人?」慧可笑道:「別慌,我是來救你的,不是來殺你的。」

  說話之間,慧可已經跨進內院,踢開一間房門。藍玉京跟著他進去。

  只見房中熱氣騰騰,原來有個大鐵桶裝在搭好的鐵架上,下面火光融融,燒得正旺,桶中盛滿水,水已沸騰。大鐵桶裡有個人,只露出頭部。正是昨天偷襲慧可的那個傢伙。

  那人嚇得變了面色,說道:「我用不著你救命,如果你不是要來拿我消遣,請你出去!」

  慧可道:「這藥草解不了你的毒,你體中的異感,有沒有減輕?哼,恐怕是反而加重了吧?」

  那人浸在藥草泡的熱水中已經有兩個時辰,體內的蟲行蟻走感覺的確是並沒減輕,反而加重。他本來已有懷疑,恐怕解毒之法不對,聽得慧可這麼一說,更加著慌了。

  慧可緩緩說道:「你若不信,可以吸一口氣試試,心口是不是脹悶難當?」

  那人一試,大驚說道:「你,你是什麼人?你怎麼會使我們長白派的三煞功?」

  慧可說道:「你不必管我是誰,我練的三煞功和你們掌門人練的不同,比他最少厲害十倍,只有我的秘方才能救命。信不信由你!」

  到了此時,那人還焉敢不信,連忙說道:「請、請大師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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