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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藍玉京道:「是我自己要跟你來的,怎怪得你,我犯愁的是,不知等到何時方得重見天日。」

  慧可道:「既來之,則安之。」重新盤膝打坐,唸偈語道:「富貴如浮雲,劫難如幻夢。有相亦無相,毋憂毋驚恐。」

  偈語中有藍玉京師祖的道號,藍玉京心頭一動,想道:「師祖授與我的內功心法,似乎也有順其自然的說法。那兩句是什麼?嗯,任彼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不為敵勢所懾,敵勢反為我用。對,這是四兩撥千斤的訣竅。還有呢?太極圓轉,無使斷缺,意在劍先,綿綿不絕。武功之道,不拘一格,天地萬物,皆足以法。唉,師祖所授的劍訣和心法當真是精深博大,只可惜東方大哥不在身旁,有一些我還未能參透的卻是無人指點了。」

  他從慧可所作的偈語想到了師祖的內功心法,慧可當然是不會知道的,但慧可在這同時,卻也是不禁心念一動,想起了一件他未曾想過的事,說道:「小京子,剛才那一拳你是打在石頭上的吧,你的氣力已經恢復了?」

  藍玉京苦笑道:「差得遠呢,我未下武當山的時候,綿掌功夫還未練成,已經可以擊碎石頭,但如今,唉……」不言而喻,他是因為剛才這一拳,自己的拳頭反而給石頭碰到幾乎碎裂而嘆氣了。

  慧可道:「這怎麼能夠相比,你現在是已經中了毒的,如果是我的拳頭和石頭碰擊的話,骨頭恐怕早已碎了。」

  藍玉京道:「或者是因為大師所中的毒較深之故。」

  慧可道:「恐怕不僅是這個原因,即使我中的毒較深,但我已經練了四十年以上的內功了。」

  說罷,若有所思,半晌,嘆了口氣道:「內功最重心法,我練了幾十年內功,尚未得窺上乘心法,因此我的功力縱然比你深厚得多,但若一旦被人用藥物化去功力,要重新恢復,可就比你難了。嗯,可惜我在少林寺做了二十多年和尚,卻是如入寶山空手回。早知有今日之事,我是應該向痛禪方丈請教內功心法的。」

  藍玉京道:「其實,我也是在不久之前方始得師祖傳以內功心法的。」

  慧可嘆道:「這就越發顯得武當派的內功心法確是奧妙無窮了。武當源出少林,張真人採少林之長,所創的內功心法,只怕比少林現有的內功心法還勝一籌。」

  藍玉京心中一動,道:「慧可大師功力深湛,要是他肯練師祖傳給我的內功心法,說不定可以助他早日恢復如初。不過,我若明言,恐怕他絕對不肯接受。」

  便道:「慧可大師,我的武學造詣甚淺,不知你肯不肯幫我一個忙?」

  慧可道:「你要我幫什麼忙?」

  藍玉京道:「說來慚愧,師祖傳給我的內功心法,沒人給我講解,這兩個月來,我都是自己摸索的,可惜我悟性不高,卻是難以無師自通。請你給我指點一二,可以嗎?」

  慧可道:「你若還說悟性不高,天下就沒有悟性高的了。不過上乘內功心法的奧妙,縱然是絕頂聰明的人,學力不足,也確是難以全部領悟。」他一面說話,一面心裏思量:「這孩子悟性奇高,倘若我能助他練成內功心法,縱然還是未能脫險,也總比較好些。」

  藍玉京道:「大師,我把內功心法背給你聽,務必請你指點。」

  慧可道:「你說給我聽不打緊,但你必須緊記,內功心法是不能傳給外人的,不管那個人和你的交情是怎樣要好!」

  藍玉京道:「我知道。但這是我有求於大師,並非……」

  慧可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你是怕我為避嫌疑,不敢和你參詳貴派的內功心法麼?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藍玉京道:「是。若因世俗之見面避嫌,也是一種執著。大師乃得道高僧,自必無此執著。」

  慧可笑道:「你這小猴兒倒是很懂得給人送高帽呢。但這與得道不得道無關,我老實告訴你吧,即使我心懷不軌,想趁這個機會,偷學貴派的內功,那也是決計學不成功的。你懂不懂?」

  藍玉京似懂非懂,不敢搭話。

  慧可道:「我看你還不是真懂。我問你,在一張白紙上寫字容易,還是在一張已經寫滿了字的紙上寫字容易?」

  藍玉京這次懂了,笑道:「在寫滿了字的紙上,根本就沒有落筆之處。」

  慧可道:「我已經學了四十多年的內功,若要改學別派內功,首先就得把所學的忘得乾乾淨淨,才能從頭學起,這就好比要把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漂白了才能落筆一樣。恐怕再用四十年的功夫都不成,老僧可沒有一百歲的命。」

  藍玉京本來是想幫慧可恢復功力的,此時方始知道自己所想的竟是完全不切實際。這麼一來,僅是自己得益了,心裏不覺有點過意不去。

  慧可道:「你聽過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話嗎?」

  藍玉京道:「這話是孔夫子說的吧?」

  慧可道:「不必管誰人說的,道理都是一樣。我雖然不能再學貴派的上乘內功,但得聞上乘的內功心法,心中是同樣得到『聞道』的喜悅的。」

  少林武當同源異流,慧可在少林寺多年,雖然沒學少林寺的內功,多少也能領悟其中妙處。他的武學造詣之深,更是遠非藍玉京所能企及。藍玉京把自己所碰到的修習內功心法的疑難之處,提出來一一向慧可請教,有的慧可立即便可解答,有的他暫時不能解答,想了一晚,第二天也總可以使到藍玉京獲得滿意的答覆。

  黑牢中不知月日,但外面的給他們送飯卻是有規律的,早午晚每天三次,從送飯的次數推算,大概也可以知道過了幾天。

  藍玉京開始修練內功心法,最初三次,功效甚為顯著,第三天估計已經恢復了兩成功力,但後來的進度又慢下來了,到了第七天,估計所恢復的功力也還是兩成多點,三成未到。

  其中的原因是不難猜想得到的,那是在送給他們的食物中混有「適量」的酥骨散之故,這個「適量」即是差不多可以抵消藍玉京每日練功所增的功力。至於慧可的內功則是早已被化掉的,食物中是否含有酥骨散,對他來說,倒是沒有什麼關係了。

  但還有一點,令得慧可想不明白的是,如果說藍玉京修煉內功的事已經給韓翔、常五娘知道的話(他以為常五娘還在此間),為什麼不加重酥骨散的份量,令他徒勞無功?卻要仍然讓他每天多少有點進展?

  原因猜不出來,但每天有點進展,總勝於完全沒有進展,藍玉京也就繼續練下去了。

  還有一點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藍玉京隨身佩帶的寶劍,並沒有給他們繳去。

  因此,藍玉京在修煉內功之餘,也恢復練習太極劍法。

  太極劍法,慧可卻是沒法給他「指點」了。不過慧可是個武學大行家,雖然在劍法上不能給他教益,卻也可以看得出來,太極劍法和武當派的內功心法是有密切的關係的,劍法必須有內功為輔,而練劍法也是同時在練內功。

  這一日藍玉京在練了七八招劍法之後,碰到疑難,他憑著自己的悟性自行修改義父以前所教的劍法,修改幾次,總是未能滿意。

  他翻來覆去的吟那四句劍訣:「太極圓轉,無使斷缺,意在劍先,綿綿不絕。」苦苦思索,連那天外面送來的早飯都忘記吃了。

  慧可心裏也默唸四句劍訣,忽地說道:「依我看貴派的劍訣和心法是相通的,可惜太極劍法深奧無比,我無法與你切磋,否則,你的劍法練成,內功心法也定可豁然貫通。」原來內功心法也是越練下去,越發現新的「奧妙」的,慧可在第一個階段,可以做藍玉京的老師,到了第二個階段,也開始感到有點吃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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