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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西門燕道:「魯順就是這間客店的主人。他在臨死之前寫下這個名字,目的是在告訴我,殺害他的兇手,乃是魯順。」說至此處,歎了口氣,道:「我猜錯了,初時我還懷疑是他串通了那夥賊人來害我呢。因為他是知道我每晚在這個時候練功。但我沒想到魯順也知道。」

  藍水靈道:「他是你家老僕,何以你首先懷疑他呢?」

  西門燕道:「他的聾啞並不是天生的,是我的爹爹將他刺聾,又將他藥啞的!」

  藍水靈「啊呀」一聲,說不出話來。

  西門燕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的爹爹太過殘忍?其實爹爹對他已是特別仁慈了。」

  藍水靈道:「他犯了什麼罪?」

  西門燕道:「也沒什麼罪,只不過他以前是和我的爹爹作對的。凡是和我爹爹作對的人,沒有幾個能逃出性命,他落在我爹爹手中,仍得不死,這是少有的例外。」

  藍水靈道:「令尊怎的有這許多仇家?」

  西門燕道:「你是想問我的爹爹是幹什麼的嗎?」

  藍水靈雖然沒有行走江湖的經驗,也曾聽得師兄、師姐們說過江湖的避忌,打聽別人的家世、來歷、行蹤等等,對一般人來說甚屬平常,對江湖人物來說,卻是屬於避忌一類,說道:「我只不過好奇,隨便問問。你若是不願意說,那就算了。」

  西門燕道:「你我已經姐妹相稱,說給你聽,也是無妨,我爹的行業是在七十二行之外的特別行業,他是強盜的祖宗。」

  藍水靈道:「強盜的祖宗?」想不通這是一種什麼行業。

  西門燕道:「明白告訴你吧,他是坐地分贓的強盜頭子。從不出手行劫,自有強盜把銀子給他送來,還要口口聲聲叫他做老祖宗,怕他不接納呢。」

  藍水靈吃驚不小,「這,我豈不是上了賊船了?」

  西門燕繼續說道:「那聾啞老頭,本來也是在黑道上有點名氣的強盜,他和另外一幫強盜有一次圍攻我的爹爹,爹爹把其他的人全都殺了,只留下他。至於因何緣故,我也不大清楚。他變成聾啞,卻得回一條性命,他感謝我爹爹的不殺之恩,從此就成了我家的忠僕。」

  藍水靈默然不語,西門燕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你不用害怕,自從我爹去世之後,我們這家就在深山隱居,早已不做強盜了。」

  藍水靈道:「令尊已經去世?」

  西門燕道:「他去世那年,我才不過三歲。聽說他是死在異鄉,連屍骨也不知埋在何處。」

  藍水靈又是「啊呀」一聲,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西門燕笑道:「你是不是後悔交上了我這個強盜的女兒?」

  藍水靈道:「父親是父親,女兒是女兒,何況令尊又早已死了。」

  西門燕道:「做強盜的也並非都是壞人的,將來你見得多了,就會明白。」

  藍水靈心裡想道:「像你爹爹這樣濫殺,我就不相信他能是好人。」當然這些話她是不會說出來的。

  她沒有說話,西門燕卻忽然笑了起來,藍水靈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西門燕道:「我看得出你是不以為然。若在平時,你若是在我的面前表示看不起強盜,說不定我已經將你殺了。但今晚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怎能殺你?」

  藍水靈道:「我只是因為那些強盜要來欺侮我,我才力抗他們的。我的原意並非保護你,所以你用不著報答我。」

  西門燕笑道:「你是在說謊。我一醒來的時候,就瞧見你那驚急的模樣,你是為我擔驚,你以為我瞧不出?」

  當時藍水靈的確是在為她擔驚,被她說穿,只好歎口氣道:「燕姐,如果今後你還是不改變你這態度,我倒寧願你現在把我殺了的好。」

  「什麼態度?」

  「不准別人在你面前表示瞧不起當強盜的態度。」

  西門燕道:「好,咱們各讓一步,以後若是有人對我那樣,我不殺他,只不過多少還是要令他吃點虧的。你到了我的家裡,可也別要在我的面前罵強盜。」

  藍水靈道:「令堂不是強盜,我又何必要在她的面前無端去罵強盜。」

  西門燕笑道:「你說老實話,倘若你早就知道我是強盜的女兒,你會不會先想一想,捨命去保護一個強盜的女兒,值不值得呢?」

  藍水靈道:「我不懂什麼大道理,我只是求心之所安,如果剛才我為求苟活,讓那些強盜欺侮你,我這一生都不能饒恕我自己。」

  西門燕呆了片刻,道:「你說得很好。我也老實告訴你吧,我並不是為了報恩不殺你的,我只是覺得和你投緣,我也不知是何緣故,越來越喜歡你了。」

  藍水靈道:「多謝。嗯,不知不覺,天已亮了。」

  西門燕道:「你會不會騎馬?」

  藍水靈道:「我爹倒是有一匹瘦馬,但只是用來拉車的,我有時也騎著牠玩,不過來來去去,都是在山坡的菜地上溜圈子,從沒有在大路上跑過。」

  「你爹是幹什麼的?」

  「我爹是在武當山上種菜的。」

  「你長得這樣秀氣,要是你不說,誰都會當你是讀書人家的小姐。」

  藍水靈心裡很不舒服,冷冷說道:「種菜人家的女兒,本來應該是粗手粗腳的笨丫頭的,是麼?」

  西門燕笑道:「你別多心,我真的只是想稱讚你的秀麗,怪只怪我不會說話。」

  藍水靈見她道歉,反而不好意思。說道:「不是我小心眼兒,有些人是看不起斬柴種菜的人的,我有幾個師姐就是這樣。」

  西門燕道:「我倒是羡慕種菜的人家呢,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無憂無慮,有什麼不好?比做強盜的就強多了。比如我吧,我爹早已死了,但我這個做強盜的女兒,還是時常會碰上意想不到的麻煩。」

  藍水靈心裡想道:「如果我的爹娘真是像她說的那樣無憂無慮就好了。」原來她曾經有過好幾次,在無意中碰見爹娘呆呆的坐著,好像在想著什麼心事,問爹娘是為何事,爹娘又總是說她胡思亂想,不肯承認。直到最近,她開始發覺弟弟的「來歷」可疑,這才想到爹娘的心事可能是和弟弟有關。但這些事情當然是不便和西門燕說了。

  西門燕道:「嗯,越說越遠了,還是言歸正傳吧,你不會騎馬也不打緊,我來教你,很快就能學會的。咱們走吧。」

  「韓大哥」和那一高一矮的強盜都留下坐騎,西門燕道:「騎馬可要比坐車痛快得多,難得這三匹坐騎都是非比尋常的駿馬,三匹馬輪流替換,咱們可以縮短許多天行程。」

  第一天她和藍水靈合乘一騎,把著她的手,教她怎樣操縱坐騎,第二天就各乘一騎了,這三匹馬都是久經訓練的,沒人騎的那匹馬也不會跑開,緊緊跟在後面。西門燕專挑少人行走的捷徑,藍水靈也不知經過的是些什麼地方,只是感覺天氣越來越冷,人煙越來越少,心知是從南方走到了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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