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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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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了一會,回來說道:「你的運氣不錯,我找到了一個小小的山洞,剛好可以容身。山洞我也已經給打掃乾淨了。」 藍水靈有點過意不去,說道:「何必這樣費神?」 東方亮笑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你莫瞧現在星月交輝,天空明淨,萬一下起雨來,可不是好玩的。總得有個地方給你遮頭。」 那個山洞其實是兩塊擠在一起的大石中間的空隙,不過,形成的「山洞」雖然小,兩三個人還是可以容得下的。 藍水靈道:「你呢?」話出了口,方始感覺不妥,難道可以邀他一起在這小小的山洞裏過夜不成? 好在東方亮沒她那麼敏感,笑一笑說道:「我是露宿慣了的,我也不想多花功夫去找另外的山洞了。你安心睡吧,我在外面替你守夜。」待藍水靈進了山洞,他在洞外另外再生了一堆火,這才離開。 樹林裏那堆火,火光已經黯淡下來,看來就快要熄滅了,東方亮並沒添上枯枝,夜幕已經降臨,微弱的火光閃耀在一片黑漆的森林中,東方亮背著火堆站立,背影隱約可見。藍水靈看著他站在那裏,許久,許久,動也不動,好像一尊石像。 閃著火光的夜森林,令藍水靈頗有幾分「神秘」之感,而眼前這個人物,更是比黑夜的森林還更神秘。 但她在有著「神秘」之感的同時,還有著另外一個感覺。 一種安全的感覺,一種溫暖的感覺。「安全」與「溫暖」是合而為一的。 洞口那堆火燒得正旺,洞中溫暖如春。但她不僅是身體感到溫暖,這溫暖的感覺是從心中生出來的。 內心的感覺才是真實的感覺。日間她和小師叔分手的時候,陽光還是普照大地,但她心裏卻是感到難以名說的寒意。 不知怎的,她在不知不覺之中,竟然把東方亮和小師叔聯想起來。 不錯,牟一羽是要她暗殺東方亮的,但現在她想的卻並不是怎樣去進行暗殺,亦即是說她並不是因為這一件事情,才把這兩個人聯在一起。 她只是將兩個人作了一個簡單的對比。 牟一羽和東方亮的年紀差不多,論相貌是牟一羽更加英俊。牟一羽是她的長輩,但她和牟一羽在一起的時候,卻並不是把他當作長輩的。牟一羽對她很親切,好像是把她當作小妹妹,她也喜歡和這小師叔在一起。 不過和這小師叔在一起的時候,她又好像在喜歡中有點恐懼。牟一羽對她是既有一股吸引的力量,又有一股令她惶恐不安的「壓力」的。 比較起來,她和東方亮在一起就覺得輕鬆多了。只不過相處一天,最初的那一點對他恐懼、戒備的心情,不知不覺就好像煙消雲散了。 為什麼會有這個感覺?…… 一陣冷風吹來,火光搖曳不定。她突然打了一個寒噤,心裏自己責備自己:「我怎麼可以把他來和小師叔相比?小師叔是名門正派弟子,他是為我和弟弟好的。這個人卻是本門仇敵,他是要害我的弟弟的!」 藍水靈從狹窄的洞口望出去,東方亮仍然像是石像般地站在那裏,他在想些什麼呢? 當然她是不會知道他的心思的,她連自己的心思也還在捉摸不定呢。 她的心從來沒有過這麼亂,一忽兒想道:「看來他可不像壞人,他會害我的弟弟嗎,說不定這只是小師叔過慮吧?」一忽兒想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小師叔的見識比你高明得多,你怎可懷疑他的說法不確?」她的耳旁又好像響起小師叔冷冷的警告:「防患未然、他從令弟手中偷學了本派劍法,你怎能擔保他不用以為惡?到了令弟被他害得身敗名裂之時,你後悔已經遲了!」 忽然聽得隆隆的雷聲,把她從胡思亂想中驚醒過來。 雷轟電閃,令她突然又想起了弟弟的義父不歧道長。她聽得弟弟說過,不歧是最怕打雷閃電的,一到了下雨天,他就常常會莫名其妙的亂發脾氣。 「奇怪,不歧道長的武功那麼高,修養又那麼好,怎的卻會害怕雷電?」 但更奇怪的卻是:「不歧道長對弟弟那麼疼愛,為何卻又把似是而非的劍法教給弟弟呢?這不是存心害他嗎?」 想到不歧道長都可能是要害她的弟弟的人,她還怎能相信這個僅僅和她相識的東方亮? 「但弟弟的劍法既然學得不對,又怎能傳給東方亮以本門的上乘劍法呢?」她不覺對牟一羽說的東方亮是和弟弟私相授受的說法也有點懷疑了,「說不定他是向外人偷學的呢?嗯,反正我是要去少林寺,待見到了弟弟,就明白了。」 閃電劃過長空,她的思潮起伏不定,變幻得比閃電還快。但閃電照明夜空,她想來想去,心中卻仍是黑漆一團。 雷轟電閃,大雨跟著傾盆而降。洞口的那堆火熄滅了。 電光閃過,隱約仍可見到東方亮的背影,他還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雨中。 藍水靈不覺失聲叫道:「東方大哥,下這麼大的雨……」衝口而出之後,她方始瞿然一省,她把東方亮叫作「大哥」竟是這樣自然。 但「下這麼大的雨」又麼樣?她呆了一呆,下面的話就不知該怎樣說了。 東方亮道:「不錯,雨下得很大,你當心著涼。」 藍水靈呆了一呆,這個人在狂風暴雨之下卻擔心自己著涼! 「東方大哥,你……」藍水靈說不下去了。 東方亮卻已知道她的心思,笑道:「日曬雨淋,我是慣了的,再大的雨,下個三天三夜,你也不用擔心我會淋壞身子。」 藍水靈好生過意不去,但一想若是叫他找個地方避雨的話,最好的地方莫過於這個山洞了,這個山洞雖然勉強可以容得下兩個人,卻怎好意思跟他擠在一起?聽得他這麼說,只好任由他了。 她心亂如麻,從雷轟電閃想到了弟弟的義父不歧道長,從不歧道長想到了小師叔,又從小師叔想到了這個在她目前的東方亮,她剛才不自覺地叫他做「大哥」的東方亮。 「要是我把今晚的事說給小師叔聽,小師叔不知會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承認他是一個好人?嗯,我怎能只是聽信小師叔的揣測之辭,把一個好人殺掉?」 她還想起了那些平日喜歡對她風言風語的小道士,東方亮的背影似乎顯得更加高大了,「比起那班油嘴滑舌臭道士,他簡直可以說得是正人君子了。但不歧道長何嘗不也是道貌岸然?嗯,東方大哥該不至於像不歧道長那樣的偽君子吧?」 大雨下個不停,她感到了寒意了。雨沒有打在她的身上,卻好像打在她的心頭,她越來越感覺寒冷了。她瑟縮一隅,牙關也不覺格格作響。 忽然電光閃過,她看見東方亮的身形移動了,他在傾盆大雨中正向這個山洞走來。電光一閃即逝,眼前黑漆一團,她的一顆心也好像沉下黑漆的深淵了。「他摸黑來做什麼?」剛在不久之前,她還擔心他沒有地方避雨,現在卻又害怕他是居心不軌了。 東方亮在洞口停下來,說道:「我知道你冷得難受,可惜無法生火,我也沒有多帶衣裳。」 藍水靈更慌了,連忙說道:「我不冷,我不冷!」 東方亮道:「反正你也睡不著覺了,咱們隨便聊聊。你知道奇經八脈麼?」 奇怪,這個時候,他卻有興趣來和自己談論武學?「名稱是知道的。」藍水靈道。 經絡學說是中國醫學的一個特色,其實並不神秘,簡單解釋,經絡是人體內運行氣血的通路,其幹線叫「經」,分支叫「絡」。經與絡聯成一個縱橫交錯、溝通表裏上下,聯繫全身的聯絡網。經絡分正經、奇經兩類。正經有十二條,左右對稱,即手足三陰經(太陰、厥陰、少陰)和手足三陽經(陽明、少陽、太陽),合稱十二經脈。奇經有八條,即督脈、任脈、沖脈、帶脈、陰維脈、陽維脈、陰蹺脈和陽蹺脈,各有各的功能,這個學說不但在醫學上有實用價值,在內功的修練方面,也可用作理論根據。 藍水靈好像被老師考問的小學生,把奇經八脈的名稱背了出來。 東方亮再問:「你知不知道每條經脈循行所行的穴道。以及那些穴道是在人體的那個部位?」 藍水靈伸了伸舌頭,笑著道:「師父是說過的,我那記得這許多?」 東方亮道:「奇經八脈之中,督脈稱為『陽經之海』,最關緊要,你知道嗎?」 藍水靈有點不悅,說道:「督脈之所以稱為督脈,就是因為它有督導全身陽脈的功用,別的經脈我知之不詳,這條經脈的循行所經穴道,我大概還會記得。它是起於尾骨尖下主的長強穴,止於上齒齦處的齦交穴,對嗎?」 東方亮說道:「對。我教你一個禦寒之法,你用我今日日間教你的運行內息之法,經章門、中院、膻中、隔愈、陽陵、大杼、懸鐘、太淵八穴,聚於丹田,再引導真氣在督脈循行一遍。如此反覆練功,必有奇效。你試試看。」說罷,他就走開,仍然回到原處。 藍水靈練了幾遍,只覺渾身暖烘烘的,果然寒意全消。她喜不自勝,心裏想道:「東方大哥真是個好老師,包教包用。我學會這門功,落雪也不怕了。」她那知道,東方亮乃是已經知道她的內功深淺,因人施教的。他教的不但是「禦寒之法」,且是一種上乘的內功心法呢。 藍水靈身子暖和,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一覺醒來,忽然聽得好像有人在和東方亮吵架,是一個女子的聲音:「你瞞著我出來,想不到我會找到你吧?」正是: 相逢陌路非親故,李下瓜田惹人嫌。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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