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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常五娘道:「除非你把這小子交給我,否則就拿我的命換他的命吧!」

  東方亮冷冷道:「你以為我就沒法拿到你的解藥嗎?」

  常五娘笑道:「依我看嘛,恐怕你即使是殺了我,也還是不行的。因為我身上的毒藥和解藥少說也有十多種,你若是弄錯了,這小子立即就得送命。你敢不敢冒這個險?」

  東方亮道:「咱們走著瞧吧!」說話之時,右掌已是按著藍玉京的背心,跟著說道:「小兄弟,你把真氣凝聚,護著心房,能夠支撐多久就多久,你若死了,我替你報仇。」他掌按藍玉京的背心,正是助他收束真氣的。

  常五娘笑道:「你當真要和我動手嗎?」她貌作有恃無恐,心裏其實亦已有點發慌。

  東方亮道:「你不給我面子,我為什麼要和你客氣?」說時遲,那時快,身形疾起,已是追上了常五娘。常五娘的輕功本來不弱於他。剛才若是要逃跑的話,是可以逃脫的。但她患得患失,略一躊躇,已是被東方亮的劍光罩著了。

  常五娘雙刀出鞘,只聽得錚錚數聲響過,雙刀都只剩下了刀柄。

  常五娘把心一橫,喝道:「好,你殺了我吧!」

  東方亮不說話,但手中的招數卻是絲毫不緩,劍光霍霍,繞著常五娘的身子展開。常五娘遍體生寒,頭皮發麻,她不知東方亮要怎樣對付她,心想這小子若是在我臉上劃上幾道傷痕,把我變成個醜八怪,這可糟糕。她縱然不怕死,也怕東方亮將她「消遣」。

  東方亮的劍勢已是將她圈住,她卻是只能像沒頭蒼蠅一樣,在凍窗上亂撞了。

  常五娘又是吃驚,又是詫異。要知她是曾經和不悔道姑交過手的,不悔是武當派有數的高手,她也能夠和不悔拼個兩敗俱傷,可說相差不了多少。也正因此,她只道自己縱然不敵東方亮,最不濟也可以抵敵三二百招,那知才不過數招,就弄到如斯狼狽,她驚詫不已,暗自想道:「這小子的劍法怎的如此了得,似乎比他的師父還要高明?他的師父號稱劍聖,按說決不遜於武當派的一流高手,他就已青出於藍,又何以在武當山上鎩羽而歸?」她那知道,東方亮的劍術是在這幾天中突飛猛進的。她被攻得手忙腳亂,想脫出東方亮的劍光圈子都不能夠,那裏還能使出毒功?甚至即使能夠騰出手來,她也不敢。因為自己的功力不及對方,萬一偷襲不成,那就會反害自己了。

  那知她雖然不敢對東方亮使用餵毒暗器,卻仍然逃不過被自己的毒針反刺之災。

  東方亮的劍光將她圈住,把那枚從藍玉京身上取出來的毒針輕輕彈出,吹一口氣,毒針就像「活」了一般,如影隨形的跟著常五娘身形移動。常五娘眼看著毒針飛來,亦是無法躲避。「嗤」的一聲,毒針刺入她的酥胸。

  藍玉京坐在地上運功,中毒雖深,發作卻慢,常五娘是在打鬥中中毒的,不過片刻,麻癢之感已是蔓延全身,十分難受,毒氣衝近心房,眼睛也開始發黑了。陡然間只覺皮膚涼颼颼,衣裳被劍尖劃破,噹的一聲,一個小小的玉瓶落下,「卜」的一聲,跟著一個盒子落下……

  東方亮以迅捷無倫的劍法,在她的衣裳上劃開了十幾道裂縫,把藏在她身上的瓶子、盒子、小竹筒、中空的指環,以及其他一切物件全都用劍尖挑落,東方亮冷笑道:「把解藥撿出來,若敢弄假,那就只能害你自己!」

  到了這個田地,常五娘還有什麼好說,只好乖乖從命了。當下撿出解藥,雙手奉上。東方亮接過解藥,把地上那些物件全都踏得粉碎。溶入泥中。常五娘暗暗吃驚,心想好在不曾弄假。這解藥是分成兩包的,常五娘不待他發問,便即說道:「紅色的內服,白色的外敷。」

  東方亮分一半給她,看著她服下解藥,這才交給藍玉京。然後脫下自己穿的一件外套,拋給常五娘,揮一揮手。

  常五娘衣裳上被劍尖劃開的裂縫少說也有十七八道,膚質細緻,盡現眼前,饒她一向風騷,此時也不禁滿面羞慚,披上東方亮的外套,轉身就跑。

  藍玉京笑得掉下眼淚,說道:「大哥,你這一手可是做得真絕!」他剛剛服下解藥,藥力尚未發揮作用,一笑之下,真氣洩了不少,胸口登時又再隱隱作痛。

  忽聽得常五娘的笑聲也從遠處傳來,跟著陰陽怪氣地說道:「藍玉京,你這傻小子,你以為東方亮真是好人嗎,他幫你,不過是想要騙你的劍法罷了。嘿嘿,你想不想知道他的底細!從他師祖這一代算起,已經是和你們武當派結下三代仇怨了!」

  青蜂針是常五娘的獨門暗器,毒藥解藥也都是她親手製煉,療毒之法,可說沒人能勝過她,她服下解藥,運氣導引,不需多久,藥力已是運行四肢,輕功亦已恢復。她料準東方亮要留在藍玉京的身邊守護,無暇追她,即使敢來追她,她的輕功已經恢復,也不怕會給他追上,她從容把話說完,這才飄然遠行。

  藍玉京當然不會相信她的說話,暗自想道:「東方大哥和我拆招,使我得到的益處更多,怎能算得行騙?不過,那『三代仇怨』之說,卻不知是怎麼回事?哼,那妖婦說的豈能相信。」

  東方亮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微笑說道:「小兄弟,你信不信這妖婦的話?」

  藍玉京道:「大哥,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麼?我剛剛被她刺了一支毒針,還會相信她的鬼話!」

  東方亮道:「好,你既然不信,那就不必胡思亂想了。靜下打坐運功袪毒,待你好了我再告訴你,你想要知道的一些事情。」

  藍玉京打坐運功,他的內功心法是無相真人親自傳授的,一旦心無雜念,不知不覺就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東方亮在旁守護,心潮卻是起伏不定:「常五娘說得不錯,我的確是在騙這天真的孩子。嗯,他這麼樣信賴我,我卻騙他,不可恥麼?」「不過我也不是多少幫了他一點忙嗎?」「哼,你不過是找尋騙他的藉口罷了,以他的資質,你不幫他拆招,他遲早也會領悟的。」

  東方亮心潮起伏:「我不僅是騙他的劍法,也是騙他的友誼。但我若是把真相告訴他,我又如何能夠完成師祖的遺願,不負師父的期待?」

  要知他的師祖就是當年敗在無相真人劍下的玄貞子,玄貞子的遺願就是要他的後代傳人在劍法上勝過武當。玄貞子的徒弟向天明雖然也已青出於藍,在武林中得到了「劍聖」的稱號,但自忖還是沒有必勝把握,因此才叫自己的徒弟東方亮代替他先上武當試探的。

  臨行前東方亮請師父訓示,向天明說的話是:「如果我這一套已經修補好所有破綻的飛鷹劍法仍然還是比不過武當派劍法的話,那我就只能把希望寄託於你了。你的年紀比我輕,資質比我好,敗了不打緊,只要你能夠知己知彼,截長補短,再練個十年八載,甚或二十年,三十年,總有一天,你可以完成師祖的遺願!」

  他想起師父的話,又看一看正在閉目運功的藍玉京,心中不禁嘆了口氣:「即使我的資質真的勝過師父也沒有用,藍玉京的資質遠勝於我,除非我現在就殺了他,否則我始終不是他的對手!」

  他當然不是真的想殺藍玉京,但有這個念頭出現,已是令他不覺打個寒噤了。「我騙他的劍法已是不該,怎能還有這個念頭?嗯,我也不求能勝過藍玉京,只求勝得過牟滄浪便已心滿意足。他現在已是道號無名的武當派掌門,我若是能夠報了他那一劍之仇,也算是替師祖出一口氣了。」

  正在他心潮起伏,患得患失之際,忽聽得一個冷峻的聲音喝道:「東方亮,你好大膽!竟敢擄走我們武當派的弟子!」

  聲到人到,出現在他面前的赫然竟是武當派長老之一的無色道人!

  無色道人見藍玉京盤膝而坐,動也不動,只道他不是著了迷藥就是已經給東方亮點了穴道。

  「你別誤會!」東方亮連忙分辯。

  但無色道人只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不耐煩聽他分辯,一聲笑,劍已出鞘,喝道:「誤會?難道藍玉京會自願當你的俘虜不成?」

  東方亮道:「他不是被我點了穴道,他只是中了毒……」

  話猶未了,無色道人已是唰的一劍刺過來了!喝道:「我早料到你是常五娘一黨,任你花言巧語,今日決計放不過你!」

  東方亮傲氣勃發,冷冷說道:「好,那日在武當山上未得領教高招,今日正好補此缺陷!」說話之間,已是還了三招,針鋒相對,絲毫不讓。

  無色道人心頭微凜:「相隔不過十天,這小子的劍法好像精進了許多!」當下立施殺手,一招「天紳倒掛」,唰唰兩劍,斜掠下來。東方亮身軀一翻,斜勢劃了一道圓弧,半攻半守,儼如鷹隼,龍蛇疾走,剛中寓柔,把無色道人閃電般的七招快劍全都化解。無色道人更為詫異:「怎的他的飛鷹劍法之中,竟然也似含有太極劍法的劍意?」

  藍玉京閉目靜坐,運功療傷,已是差不多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但畢竟修為尚淺,兩大高手在他身旁搏鬥,金鐵交鳴之聲宛如繁弦急奏,終於還是將他「驚醒」過來了。

  眼睛剛一張開,但見沙石飛揚,劍氣縱橫,人影莫辨,凝神細看,這才看清楚了和東方亮比劍的是無色長老。

  藍玉京吃了一驚,叫道:「師叔祖——」

  就在他說這三個字的時間,無色道人已是攻了一十三招,劍法之快,當真快得難以形容?倘若不是藍玉京這十日來大有進境,恐怕連看也看不清楚,那還能體會其中奧妙。

  無色道人攻得如雷霆疾發,但東方亮也不弱,無色道人連攻十三招,他退了七步,每退一步,就消解無色的一分攻勢。而且他也不是全採守勢,他是攻勢寓於守勢之中,劍勢迴旋,表面看來,看不出是什麼招數,其中卻蘊藏著不知多少變化。藍玉京和他拆了七天,也只能看出三成多點。

  藍玉京看得目眩神迷,不知不覺就忘記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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