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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藍玉京聽他的口氣越說越嚴厲,又想起他和東方亮剛才見面時所說的話,不禁心頭一震,說道:「難道他是本門的仇敵嗎?」

  無色道:「我也不知怎說才好。或者不能說他是仇敵,但他是以壓倒本門劍法為平生志願的,說是仇敵,也未嘗不可。」

  藍玉京呆了半晌,「師叔祖,你是怎麼知道的?」

  無色道:「就在你下山的第二天,他上武當山挑戰。你的師父和不波師伯都敗在他的手下。」

  藍玉京大吃一驚,說道:「師父和師伯有沒有受傷?」

  無色道:「這倒沒有。他好像只是以打敗武當派的高手為榮。」

  藍玉京松了口氣,說道:「徒孫有個想法,不知對是不對……」

  無色道:「你說。」

  藍玉京道:「這幾天我和東方大哥比劍,雖然每一次都輸了給他,但每輸一次就有一次的好處……」

  無色哼了一聲,截斷他的話道:「他得到的好處恐怕比你更多。」

  藍玉京道:「不管誰得到好處多,總之大家都有進益。因此,依我看來,武學之道,恐怕也是必需互相切磋的。古語有雲,他山之石,可以攻錯。不同門派的人相互切磋,還可截長補短,比同門拆招,收效更大。」

  無色歎口氣道:「東方亮上山那天,掌門真人也曾這樣對我們說過。他說國無外患者恒亡,這句話移用于武林門派也未嘗不可。有一個高手時刻準備向我們挑戰,對我們也有鞭策的作用啊。」

  藍玉京道:「啊,掌門師祖的話,那可是比我說得更加透徹了!」

  無色道:「武林中人大部囿于門戶之見,以至故步自封。這的確是個相沿已久的毛病。京兒,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有這般見識。」

  藍玉京喜道:「這麼說,你是不會怪東方大哥的了?」

  無色臉上好像有點迷茫的神氣,過了好一會兒,方始說道:「如果他是出於善意,來和咱們切磋,咱們自是歡迎不暇,可他卻是別有用心,他是要壓倒咱們武當派的,這就有關本門的榮辱了,咱們是絕不能讓他得逞的。」

  藍玉京詫道:「因何他要壓倒咱們一派?」

  無色道:「這是有前因的,遠在三十六年前,他的師祖曾經敗在無相真人劍下。」

  這件事藍玉京已經從常五娘口中聽過,如今從師叔祖口中得到證實,心裡不覺好生難過。令他難過的不是這件事的本身,而是東方亮對他隱瞞真相。

  藍玉京心想:「好在東方大哥那天沒有傷人,如果他傷了義父的話,我和他再見之時,恐怕也只能將他當作仇敵了。」當下說道:「師父師伯敗在他的手裡也不打緊,只要有人能夠贏他就行。師叔祖,你剛才就已經贏了他了。」

  無色苦笑道:「我剛才也是贏得好險啊!」

  藍玉京驀地想起,「聽東方大哥剛才所說,他那日在武當山上是未曾和無色長老交過手的。掌門師祖又在病中,那麼是誰將他打敗的呢?」

  無色道:「說來好險,幸虧牟滄浪那日也剛好來到,替本門挽回面子。否則我即使可以勝他,恐怕也得在百招開外。他是晚輩,我以長老的身份,百招之外方能勝他,也是勝之不武了。」

  藍玉京道:「牟滄浪是誰?」

  無色道:「牟一羽你是見過的,牟滄浪就是牟一羽的父親,他也是本派俗家弟子的領袖,人稱中州大俠。他只不過用了三招,就剝下了東方亮這小子的面皮!」

  藍玉京一怔道:「剝下麵皮?」

  無色笑道:「不是真的面皮,是他戴的人皮面具。」

  藍玉京恍然大悟,心道:「原來東方大哥和常五娘所說的武當高手,乃是這位牟大俠。」

  無色道:「這位牟大俠已經出家,現在是道號無名真人。」

  藍玉京詫道:「真人?我好像記得本派是只有掌門人才能尊稱真人的。」

  無色道:「不錯,無名真人正是本派的新掌門人。」

  藍玉京吃一驚道:「掌門師祖把位子讓了給他?」

  無色道:「這件事我正想告訴你,你莫傷心,你的師祖就是在那天仙去的。」

  藍玉京忍不住掉下淚來,說道:「師祖命我下山,不過是前一天的事,想不到就是這一天之隔……」

  無色道:「掌門真人是在本派獲勝之後,含笑而逝的。他年過八旬,又喜見後繼有人,一笑謝世,可說是已無遺憾。京兒,我只想問你,你打算怎樣,回不回山?」

  藍玉京道:「我心裡亂得很,按說我是應該回去的……」

  無色道:「心中煩亂,卻是為何?」

  藍玉京心想,告訴師叔祖無妨,便道:「徒孫下山之時,掌門師祖曾有吩咐,說是不管山上發生什麼事情,叫我一概不必理會。」

  無色暗自尋思:「掌門師兄是自知死期將至的,他預先安排京兒下山,而且還不讓不歧知道,其中定必有因。」說道:「盡孝道最緊要是無違父母之志,對父母應該這樣,對師父師祖也該這樣。既然師祖這樣吩咐你,那你就暫且不要回山去。你準備上那兒?」

  藍玉京道:「師祖叫我到少林寺去拜訪一個和尚。不過,這件事……」

  無色鑒貌辨色,已經知道他有難言之隱,笑道:「師祖叫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的,是嗎?(藍玉京點了點頭)那麼,你對我也不必例外。學武之人,總是免不了要在江湖歷練的,以你現在的武功,到少林寺去走一趟,我也可以放心得下了。這你就去吧。」

  藍玉京道:「多謝師叔祖教導。」正要告辭,無色忽道:「京兒且慢!」

  藍玉京道:「師叔祖有何吩咐?」無色深沉地看著他,說道:「你今年已經十六歲了,我想有些事情也應該讓你知道了。」

  藍玉京心頭一震,說道:「是和我有關的事麼?」

  無色道:「是有關本門的大事。咱們武當派雖然是和少林派並稱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但這十幾年來,本派有許多位重要人物莫名其妙的被人暗殺,至今一件都未破案。」

  藍玉京吃驚道:「有這樣的事?」

  無色道:「你聽說過何其武這個人麼?」

  藍玉京搖了搖頭,說道:「他是什麼人?」

  無色道:「他是本派的俗家弟子,二十年前是和牟滄浪並駕齊驅的武當俠士,武林豪傑稱牟滄浪為中州大俠,稱何其武為兩湖大俠,他也正是你的義父的俗家師父。」

  藍玉京詫道:「義父可從沒對我說過。」

  無色道:「何其武就是本門在十六年前,第一個被人暗中害死的人,此事有關本門體面,所以這十六年都是暗中偵查,並沒張揚。你的義父可能因為你年紀太小,要等待你長大了才告訴你。」

  原來無色雖然尚未知道藍玉京的身世,但從無相真人遣他下山以及常五娘要來擄走他等等事件看來,也是覺得頗有可疑之處了。因此決定把這些秘密告訴他。

  藍玉京驚愕不已,心裡想道:「原來我還有這麼一位俗家師祖,他是死於十六年前的,那豈不剛好正是我出生那年?」問道:「你說這位何大俠是第一個被害的人,那麼後來相隔多久又有別人被害,被害的又是誰呢?」

  無色歎道:「就在第二天,何其武的女兒和徒弟也都死於非命!」

  耿京士是被不歧「誤殺」的,何玉燕則是自殺身亡。這件事無色是知道的,但因真相未明(耿京士是否奸細?又或者只是被奸人陷害,而不歧卻誤中了奸人之計?),無色只能暫且瞞住藍玉京了。

  藍玉京卻是一怔,「何大俠的徒弟?那就不是我義父的同門師兄弟麼?義父也從沒有和我提過呀。」

  無色道:「這件事令得你的義父非常傷心,這十六年來,他都是避免在人前提起的。」

  藍玉京道:「這位被害的師伯是……」

  無色道:「他不是你的師伯,是你的師叔。何大俠總共只有兩個徒弟,你的義父是大弟子,這位被害的二弟子名叫耿京士。」

  藍玉京心頭一震:「他姓耿?」

  無色道:「你曾經聽人說過他嗎?有什麼不對?」

  藍玉京道:「沒有。我只不過聽得不大清楚,所以多問一句。嗯,這位耿師叔死的時候還很年輕吧?」

  無色道:「不錯,他死的時候只有二十歲多點,還沒成家。」要知耿京士當年和何玉燕私奔一事,他雖然亦有所聞,但因事涉「私德」,他是不願和晚輩說的。

  藍玉京松了口氣,心道:「我也忒多疑,但那妖婦為什麼無端叫我做耿玉京呢?」

  無色道:「另一個更重要的人物也是在那天被害的,他是本派以前的首席長老無極道長。」他從無極長老的被害一直說到不久之前無相真人的大弟子不戒被人暗算,說得比耿、何一案詳細許多。但藍玉京的心裡,不知怎的,卻總是渴望他多說一點有關這位「耿師叔」的事。

  無色並沒如他所願,最後只是說道:「我讓你知道這些秘密,為的就是要你多加提防,本門有一個極厲害的對頭,好像隱形人一樣,不知藏在什麼地方?」說罷,就和藍玉京分手了。藍玉京目送他的背影,但感一片迷茫。正是:

  身世難明心事苦,重重迷霧惹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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