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武當一劍 | 上頁 下頁
一一


  無極道長歎道:「難道你還看不出我是受了嚴重的內傷嗎?要是你師父還在的話,或者我還可以多活一年半載,但如今我已是即將油盡燈枯了!你還有什麼要問的,趕快問吧!」

  戈振軍其實亦是早已看出師伯是受了內傷的,不過卻不知道他傷得如此嚴重。他大驚之下,連忙說道:「師伯,你不能死,你趕快運功療傷吧。弟子雖然本領不濟,也還可以略盡守護之責。」

  無極歎道:「你不必費神了,我是給附有太極內力的暗器打著穴道的。內力已經透過穴道,傷及心脈了。只憑我本身力量,決計無法起死回生。除非有精通本門內功的人,助我打通奇經八脈。唉,但你……」他沒說下去,不過戈振軍當然是明白他意思的。要知戈振軍連太極劍都未練過,更不要說運用什麼「太極內力」了。本門的內功他也只是初窺藩籬,如何能夠替無極道長打通奇經八脈?

  他這也才完全明白師伯來到之時,為什麼第一句話就是歎息「我來遲了!」不僅是因為未能阻止他殺了耿京士而發,同時也是為了他的師父之死而發的。

  但「太極內力」這四個字卻令得戈振軍又吃一驚,急問:「師伯,暗算你的仇人是誰?」無極道長說道:「就是殺害你丁師叔的那個兇手!」

  戈振軍呆了呆,望著師伯。

  無極道長懂得他的意思,說道:「我沒見著那兇手的面,但我知道一定是同一個人!」

  他說出那晚遭人暗算的經過:「當時我正在察看丁師弟的傷勢,冷不防就中了他從窗外飛入來的一枚錢鏢。我中了錢鏢,就如同給本門高手用太極掌打了一掌似的。我仗著數十年苦練的內功,逆運真氣,僥倖未至於當場喪命。但要追凶,那是決不可能的了。唉,我已盡了我的所能,拼著還有一口氣在,無論如何也要趕來給你師父報信,但也不過只能苟活三天了。現在我的時辰已到,你的師父已死,我的後事只能付託你了。我的『後事』不是指這具臭皮囊,是要你向掌門稟報……」他怕戈振軍誤解他的意思,為料理他的「後事」耽擱時間,是以不憚辭費,再次囑咐。

  戈振軍道:「師伯,還有一件事情……」

  無極道長的眼皮本來是就要瞌上了,聽他呼叫,又再張開,道:「快說,何事?」

  戈振軍道:「霍卜托那個義父,師伯雖不知他是何等樣人,但想必已打聽到他現在何處吧?」

  無極道長不懂他為何在這緊要關頭,最後一個問題問的卻是似乎不太關係重要的事。

  但他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沒有時間,也沒有精神去仔細琢磨了。他強力支持,斷斷續續說道:「那,那人,以前是,是住在寥,寥兒溝的,但,但……」

  「但什麼?」戈振軍把耳朵貼到師伯嘴唇邊,這才聽得見他重複說的那五個字,「他,他已經死了!」

  無極道長吐出了最後一口氣,他報出了別人的死訊,他自己亦已死了。

  師妹已經掩埋了,地上並列著耿京士和何亮的屍體,現在又添上了無極道長的屍體。

  死的人真是太多了,從第一個打探到耿京士有「背叛師門,通番賣國」嫌疑的丁雲鶴算起,到最後一個給耿京士洗脫了一大半罪名(雖然未能證明他「一定」不是奸細,但已證明他不是兇手)的無極道長止,死了多少人啊!

  戈振軍茫然回顧,心中默數。丁師叔死了,師父死了,師妹何玉燕、師弟耿京士死了,老家人何亮死了。還有,他業已知道的,給霍蔔托送信的那個人死了,霍卜托那個義父亦已死了。

  和這件事有關的人,甚至只是知道這件事的人,差不多都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就只有他了,武當派的掌門人雖然知道有這件事情,但卻不知道是他、戈振軍殺錯了人!

  他在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之後,心中一片迷茫!

  是啊,在這世界上是沒人知道他殺錯了人,但沒人知道就能減輕他的罪過麼?

  他答應了師伯,要把師伯也已知道的事情,都稟告掌門的。倘若將來查明真相,耿京士非但不是兇手,也不是奸細的話,他怎麼辦?

  不錯,「誤殺」的罪名是不至於要他填命的,尤其是在如此這般的情形之下「誤殺」,掌門人也會原諒他的。料想最重的刑罰也不過是面壁思過一年半載,絕對不會將他逐出師門。

  但當真相大白之後,耿京士和他師妹生的那個孩子耿玉京始終是會知道的吧?耿玉京能夠不把他當作殺父仇人嗎?

  而且最緊要的還是自己的良心能不能夠安然?

  不錯,師伯也曾說過,目前最緊要的事情是要讓掌門人知道,本門最少藏有兩個叛徒,其中一個且是本領極為高強,手段極為陰狠的。至於耿京士是否叛徒,那倒無須急於查明,因為他反正已經死了。他是可以瞞過一些細節,不必告訴掌門的。但他能夠這樣做嗎?

  天色漸漸黑了,戈振軍獨立空山,好像化成了一尊石像,誰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

  一陣冷風吹來,他方始猛然醒覺:「死的已經死了,還是讓他們入土為安吧。我也該走了。」他拾起鐵鏟,繼續挖那個尚未挖好的坑。

  地上有三具屍體,戈振軍卻沒有工夫挖三個坑了。但要是讓師伯、師弟和何亮的遺體「擠在」一個坑中,戈振軍又未免感到有點於心不安。

  他躊躇片刻,先把無極道長的屍體放進去,跟著再把何亮的屍體放在師伯的左邊,心中默告:「師伯,你是已經悟道的人,我遵照你的囑咐,送你歸天,我知道你是不會責備我太過草率的。何大叔,你是死得最不值的一個。但我讓你和師伯作伴,想必你也不會怪我了。」

  最後他的目光投到耿京士身上,心中忽地起了一個念頭:「一錯不能再錯,我已經殺錯了他,就不該再阻止他和師妹合葬了。」但要讓他和何玉燕合葬,必須把已經填平了的那個坑再挖開才行,而天色已是更加黑了。他心中改變了幾次念頭,終於還是把耿京士的屍體放在他師伯的右邊。

  正當他要填土的時候,忽地又想起一件事情,他把耿京士的遺體再搬出來。並非他要改變主意將師弟另葬,而是要把霍卜托那封信搜出來,帶走。但奇怪的是,他卻找不到那封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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