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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宇文雷心頭大怒,恨不得立即殺了孟華。但一來他見孟華剛才露了那手武功,心中不無忌憚;二來自己剛和蕭逸客拼鬥一場,也是不敢再鬥強敵。當下只好忍住了氣,說道:「好,我走,我走。你敢輕視白駝山的人,將來你可別要後悔!」交代了這兩句「場面話」,他便去抓業已給孟華點了穴道的龍靈珠。

  他快,孟華更快,早已擋在龍靈珠面前,伸出食指,對著他的掌心。宇文雷是個武學行家,一見便知他用的是上乘點穴手法。掌心的勞宮穴是人身三十六處大穴之一,若給點個正著,縱然不至斃死,內功也要大受影響。宇文雷不敢強搶,只好止步。

  「這小妖女是我們山主的仇人之女,我奉了山主之命要把她帶回去的,請你交給我吧。」宇文雷忌憚孟華武功了得,這次倒是依正江湖規矩,來個先禮後兵。

  但孟華可不吃這一套,喝道:「我是叫你自己滾回山去,這位龍姑娘我要留下!」

  宇文雷怒火如焚,忍無可忍,喝道:「你是恃著誰的勢力,膽敢與白駝山作對。這小妖女雖然是你點了她的穴道,但她本來就不是我的對手,你不來,我也一樣可以抓著她的。講道理,你也講不過我!」

  孟華淡淡說道:「廢話少說,她被我所擒,你要把她帶走,就必須憑你自己的本事從我手中搶去!」

  宇文雷澀聲說道:「你到底是誰?我可不能和無名之輩交手!」孟華冷冷說道:「我並不是什麼名人,不過,我的名字你們白駝山是早已知道的。丹丘孟華,何足道哉?這兩句話是從你們白駝山傳出來的不是?我就是孟華!」

  宇文雷佯作大吃一驚,說道:「孟大俠,你誤會了,這兩句話是勞家兄弟造的謠,其實……」他佯作陪禮,雙掌一合,忽地就向孟華偷襲!

  這一招「童子拜觀音」雖然是起手式,但雙掌用上金剛掌力,合在一起,卻是非同小可,比一般的進手招數,還更強勁。

  孟華冷笑道:「不要臉!」他來不及抬起手臂發掌,隨意揮袖一拂,使出了「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

  宇文雷雙掌迅如電光石火的疾劈下去,碰著他的衣袖,就像被裹在一團棉絮之中,竟是無從發力。陡然間只覺一股柔和的力道反彈回來,宇文雷禁不住腳步踉蹌,倒退三步。孟華見他沒有跌倒,也似頗出意外,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我一掌!」一掌拍下,不疾不徐,無聲無息,好像並未用力。

  宇文雷識得厲害,他雖然也練過類似「沾衣十八跌」的借力打力功夫,但用來對龍靈珠自可,用來對付孟華則是萬萬不能,這點知己知彼之明,他還是有的。若然不是硬碰硬接,只怕「借力」不成,自己先給他打成一團爛泥。當下微一側身,一招極剛猛的大摔碑手劈出,用到了第八重的金剛掌力。雙掌相交聲如郁雷,宇文雷又再斜竄七步,方始站穩。

  孟華面色一變,冷笑說道:「我只道白駝山主好歹也算是武林中一號人物,不料他的門下弟子,用的竟是這種下三濫功夫!怪不得祁連劍客著了你的道兒!」

  宇文雷只道他已吸進毒氣,內功受損,方有此言。心裡想道:「你趕緊閉住呼吸,還好一些,居然還敢開口說話,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正是撲上去再發毒掌,不料身不由己,蹬、蹬的退了三步,跟著又退三步。原來孟華那一掌蘊藏有三重內力,後面兩重,此時方始相繼發作。

  祁連劍客蕭逸客昏迷了一會子,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得有人在叫自己,恢復了一點知覺,慢慢張開眼睛。

  只見人影翻騰,宇文雷正在與孟華拼第三招。這一招宇文雷使出生平所學,只能化解孟華的五成內力,他倒縱出一丈開外,只覺喉頭發甜,不願在敵人面前吐出鮮血,強咽回去。

  蕭逸客清醒了些,分別得出孟華是個男子不是大姑娘了。他還記得在他失掉知覺之前,龍靈珠正在把他的劍拋給他的,他本以為此際和宇文雷交手的必是龍靈珠無疑。待看清楚了不是,不禁又喜又驚。

  喜者是:不知那裡來的年少英雄,居然能夠替他擋住了宇文雷;驚者是:龍靈珠那裡去了?吃驚比歡喜更甚,他不禁迭聲叫道:「靈珠、靈珠,定兒、定兒,你,你們在那裡?」雖然用力呼喊,聲音好似蚊叫。不過孟華也聽得見了。

  蕭逸客聽不見龍靈珠的回答,忽地覺得左臂疼痛,慢慢移動,右手一摸,方始發覺自己那把劍插在臂上。「難道,難道靈珠和定兒已遭毒手?唉,只怕我從此也要變成廢人。這少年能擋得住宇文雷嗎?」憂、疑、驚、急迸發,不覺又暈過去。

  孟華心裡想道:「救蕭逸客要緊,不能和這廝多所糾纏了。」隨手折下一根樹枝,喝道:「你們不是說丹丘孟華何足道哉嗎?好,我就讓你見識一招何足道哉的劍法!」

  樹枝一抖,「嗤、嗤」連聲,不絕於耳,宇文雷未及出招,孟華已經收回「樹劍」,冷笑道:「你自己瞧瞧!」宇文雷低頭一看,只見胸腹部的上衣,密密麻麻的給戳破了兩排小孔,一數,剛好是十八個。不用孟華告訴他,他亦已知道孟華使的這招劍法,乃是崆峒派的絕招「胡笳十八拍」了。這一絕招他早已聞名,但還想不到它的厲害一至如廝,不禁嚇得魂飛魄散!

  孟華喝道:「看在你能夠接我三招份上,饒你性命,你還不快快給我滾回山去!」

  宇文雷如奉諭音,逃之唯恐不速。

  孟華走到蕭逸客身旁,拔下插在他左臂上的劍,仔細一看,幸好沒傷著筋骨。他隨身帶有上好的金創藥,便即替他敷上。

  但蕭逸客的外傷雖輕,內傷卻重。宇文雷的金剛掌力是已經震破他殘餘的護體神功,傷及他的內臟的。要救他的性命,必須用內力把他休內的瘀血化開。

  孟華心想:「聽師父說,這蕭逸客以前雖然是介於正邪之間的人物,畢竟還是好事做得比壞事多。而且這十多年來,他一直隱居在祁連山上,更是從未為惡。我要把龍靈珠從他身邊帶走,也理該將他救活。」於是不惜耗損自己的內力,替蕭逸客推血過宮,蕭逸客功力極深,瘀血一化,真氣便漸漸能夠凝聚,不多一會,不但醒了過來,功力亦恢復兩分了。他一醒來,開口又是先叫「靈珠」!

  孟華知他已無大礙,便即走開,過去替龍靈珠解穴。

  龍靈珠瞪孟華一眼,無暇向孟華發作,先答蕭逸客所問:「定兒早已熟睡了,他沒事,蕭伯伯,你放心。」

  蕭逸客坐起來,說道:「你怎麼樣?」龍靈珠也不知孟華拿她怎麼樣,略一遲疑,說道:「我也沒事。」

  蕭逸客大喜過望,說道:「咱們多虧了這位少年俠士相救,你先替我謝他吧。」孟華道:「用不著多謝了,龍姑娘,我不想令你難堪,你自己跟我走吧!」

  蕭逸客愕然問道:「你是何人,因何要龍姑娘跟你走?」

  龍靈珠叫道:「蕭伯伯,他是來抓我的。他救咱們並不是安著好心!」其實前半句雖沒說錯,後半句卻是冤枉孟華了。孟華不惜耗損自己的內力救活蕭逸客,如何能說不是安著好心?

  孟華說道:「我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孟華,龍姑娘和我們天山派有點小小的過節,我們要著落在她的身上找一個人,蕭老前輩,請你原諒,我是非得把龍姑娘帶走不可!」

  蕭逸客不作聲,暗地裡默運玄功,只盼能夠儘快恢復功力,多恢復一分多好一分。

  龍靈珠驀然一省:「我真糊塗,蕭伯伯剛受重傷,如何還能助我?」歎口氣道:「孟華,我打不過你,沒辦法,只好跟你走啦!」說到一個「走」字,陡地劍光一閃,她拔劍出招,快如閃電,明晃晃的劍尖,已是指到了孟華咽喉。孟華冷不及防,幾乎給她刺著,百忙中使出「鐵板橋」功夫,一個「大彎腰、斜插柳」,彎腰貼地,這一劍幾乎是貼著他的面門削過。

  孟華身形一長,掙的一聲,彈開龍靈珠圈回來的長劍,怒道:「怪不得人家叫你小妖女!」龍靈珠道:「不錯,我是小妖女。但我可沒惹你,誰叫你來惹我!」運劍如風,使出家傳的迅猛劍法,明知打不過孟華,也要狠狠攻他一頓。

  孟華心想:「你沒惹我,但可惜你卻惹招了我的炎弟。」對她劍法的精奇,亦是有點詫異。當下全神應付,過了十多招,摸清路數,喝道:「撒劍!」五指一伸,使的雖然是很平常的空手入白刃功夫,但快捷無倫,一下子就把她的長劍奪出手去。

  孟華倒持劍柄,交到龍靈珠手中,冷冷說道:「我也不怕你耍什麼花招,乖乖跟我走吧!」龍靈珠虎口發熱,半邊身子酸麻,只能勉強接過寶劍,氣力已是使不出來。

  就在此時,孟華忽覺背後微風颯然,未及回頭,已是給人重重打了一掌。偷襲他的這個人,正是片刻之前尚是奄奄一息的蕭逸客。原來他得孟華助他推血過宮,凝聚真氣,此時業已恢復了兩分功力。驀然躍起,出手快極。孟華做夢也想不到這位成名的劍客,竟會「恩將仇報」,冷不及就著了他的道兒。

  孟華練有「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只剩下兩分功力的蕭逸客本來是傷不了他的,非但傷不了他,甚至可能客人不成反害自己。只要孟華的護體神功一發,他加之于孟華身上的力道,就要給全部反彈回去。那時縱然不致立即身亡,恐怕也要給震得發昏章二十一了。

  但孟華一遇偷襲,亦已知道偷襲這個人是他了。心念電轉:「他捨身救故友之女,情有可原。我既然救了他的性命,豈能再去傷他?」因此並不運功反擊,硬生生的接了他這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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