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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不過,她雖然沒有仔細想過,但也可以隱隱感覺得到,這一次的躲避,她將全置身於許許多多的義軍兄弟之中,她預料得到,她心上的創傷也將比上一次「逃避」上天山恢復得更快。

  上一次的「逃避」,她還只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女,縱不能說是「溫室」的花朵,也是經不起雨打風吹的花朵。

  但在經過這七年的磨練之後,經過了數不盡的傷心磨折之後,她自信縱然尚未能變成傲立雪峰的青松,也可以是欺霜傲雪的梅花了。

  可是楊炎比當年的她還更年輕,他可經得起心靈的磨折?

  「炎弟的性情那麼偏激,要是我在他的身邊,或許還可以對他稍加約束。我離開了他,真不知他還會鬧出一些什麼事情?」

  ***

  楊炎看不見冷冰兒的背影,方始好像從一個離奇的夢境之中醒了過來。是噩夢?是惡夢?還是甜蜜的夢?都有點像,也都有點不像。

  但他並不後悔他做的「荒唐事」,包括割掉石清泉的舌頭。至於要娶「冰姐」為妻,他當然更加不會後悔。

  冷冰兒的背影看不見了,他還是癡癡的想:「冰姐,我一定要等你回來!」雖然,他的心境和冷冰兒並不一樣。但也有相同的是:下山之際,不禁有著「天地雖大,我將何之」的茫然之感。

  冷冰兒在深思熟慮之後,是已經找到了她的安身立命之所了。他還沒有,柴達木他不願去,天山他不能去。

  按照他對冷冰兒許下的諾言,他應該去找尋那「小妖女」。

  但人海茫茫,卻又怎知龍靈珠是在何處,何況還有七年的時光,似乎也不必忙著去找她。

  不過想起了龍靈珠,他卻不能不想起這七年來和他相依為命的「爺爺」了。這「爺爺」其實是龍靈珠的「爺爺」。

  「可惜龍靈珠卻不肯認她爺爺,唉,她不肯認爺爺,我只能替代她了。不過,爺爺雖然疼我,在他的心中,我總還是不能替代他的嫡親的孫女兒的。」

  「但無論如何,她不肯認爺爺,我就更加把她的爺爺當作自己的親爺爺了!」楊炎心想。

  可是他雖然想念爺爺,卻又怕回去見到爺爺。

  「當然不能告訴爺爺,他的孫女兒是這麼樣恨他。說謊話騙他麼?下山不過半年多點,這麼快就回去,爺爺一定要怪我不肯為他盡力尋找的。我編造的謊言又能騙得過他嗎?」他心亂如麻,悵悵惘惘的獨自前行。不知不覺也到了山下了。

  日已西斜,晚霞如血。人在大草原上。

  天蒼蒼,地茫茫。但風吹草低卻是不見牛羊。

  不見牛羊卻見人!

  正當他惘惘前行對周圍一切都不加理會,只是胡思亂想之際,陡聽得有人喝道:「小畜生,給我站住!」這一喝把他的白日夢喝醒,把他從獨自一人世界中喚了回來!

  抬頭一看,楊炎不禁登時呆了。

  面前是兩個他還依稀認識的人,一個是他師父唐經天的二弟子甘武維,一個是他師伯鐘展的大弟子石天行。而石天行正是石清泉的父親!

  原來唐嘉源既怕辣手觀音當真找到楊炎,把楊炎領回家去,這不但對天山派不利,也將令他對孟元超無法交代,又怕石清泉對付不了辣手觀音。石清泉那副傲慢的性情他是知道的,很可能在言語中得罪辣手觀音,辣手觀音就施「辣手」。他可不想在剛剛接任掌門的時候,就鬧出禍事來。

  是以他請三位師兄連袂下山,接應石清泉。

  在他父親唐經天做掌門的時候,天山四大弟子已經名震武林,成名遠遠在他之前,這四大弟子按年紀排列是:石天行、丁兆鳴、白健城、甘武維。石丁二人是他師伯鐘展的得意弟子,白甘二人則是他父親的得意弟子,他的大師兄和二師兄。

  丁兆鳴由於有另外的事情早已不在天山,故而他只能請「四大弟子」中的其他三位師兄下山。

  石、白、甘三人之中,石天行年紀最長,在唐經天去世之後,他已晉升為天山派的長老之一,論輩份、論職位亦是以他最高,而且他又是石清泉的父親,因此這次的「三人行」是以他為首的。

  他們打聽到辣手觀音的行蹤,兼程趕路追來。但結果還是遲了一天,辣手觀音和她的兒子齊世傑早已回家去了。

  令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的是,他們沒碰上辣手觀音楊大姑,卻碰上了石清泉。

  本來石清泉是最先來追辣手觀音的,碰上他應該不算是什麼「意外」。

  但他們碰上的卻是被割掉了舌頭的石清泉!

  這就不僅令他們大感意外,而且大為震怒了!

  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膽敢如此侮辱天山派的弟子?要知按照江湖的禁忌來說,「殺人不過頭點地」,雙方動武,死傷難免,被殺者所屬的門派,雖然可能要為他報仇,卻並不認為是受了侮辱的。但像割掉舌頭、挖掉眼睛之類的事,那就可比被人殺死更令死者的同門難以忍受了,這是對整個門派的侮辱。即使是辣手觀音,她的一生雖然殺人無數,也還未做過這樣的事的。

  起初他們以為是辣手觀音,好不容易才弄清楚整個事情的「真相」,當然這「真相」只是石清泉以筆代舌,寫出來的「真相」。

  「真相」一明,登時把他們氣壞。他們怎也料想不到,這個割掉石清泉的舌頭的「凶徒」,這個侮辱天山派的「魔頭」,竟然不是什麼邪派妖人,而是本派弟子。而且不是普通弟子,是他們師父最鍾愛的關門弟子,是師父臨終之際還念念不忘的那個失蹤七年的楊炎。倘若是異派所為,他們還不會這樣氣惱。本派弟子如此作為,那更是罪不可恕,必須按照門規嚴懲的了。

  白健城歎口氣道:「好在師父早死半年,否則如今也會給這逆徒氣死!」

  甘武維道:「俗語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小畜牲失蹤七年,不知交上了什麼妖邪之輩。」

  他雖然和師兄一樣痛駡楊炎,但語氣之中,卻還未到深惡痛絕的地步,甚且隱隱有幾分為楊炎「曲為回護」的。

  石天行哼了一聲,說道:「恐怕還不僅僅是誤交匪人這樣簡單呢!他的生父楊牧,如今已做了大內侍衛。他失蹤了七年,怎知他是去了何處。」雖然話說「怎知」,話中之意則已是猜疑楊炎和他的生父做了一路的。

  甘武維是顧念先師,內心希望師兄對楊炎稍為從輕發落的。但在師兄盛怒之下,亦是不敢明言了。因此只能順著師兄的口氣說道:「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句聖人的話是沒錯的。說老實話,當年師父收他做關門弟子之時,我已經覺得很不妥當,只是礙于他義父繆大俠的面子,不便對師父勸諫而已。」

  石天行說道:「縱然這小畜牲不是鷹爪,所犯的惡行亦已是罪不容誅。這是咱們本派清理門戶的事情,可不能再顧任何人的情份了。」

  甘武維不敢再說,只能與白健城同聲說道:「這個當然,這小畜牲該當如何處置,請師兄作主。」

  石天行是長老身份,有權替代掌門人清理門戶,當下便即吩咐白健城把他的兒子送回天山,將事情的經過稟告掌門,他和甘武維立即去找楊炎。

  甘武維雖然不想把楊炎置之死地,但對楊炎的「惡行」,他也是極為生氣的。不過和石天行比較來說,他卻還保持幾分冷靜,一路走一路想,不禁又起了一個疑心。

  他是知道石清泉對冷冰兒求婚不遂之事的,不禁想道:「冷冰兒一向端莊、冷肅,怎會和楊炎幹出那等醜事?說不定是石清泉誇大其辭,楊炎割掉他的舌頭,雖然罪無可恕,但還不至於死。」

  他不敢代楊炎向師兄求情,只能希望找不著楊炎。

  他們到石清泉出事的那個山上去找,按通常的情形而論,已經過了一個晚上,楊炎犯了事應該馬上離開的。只因不知楊炎是逃向何方,只能姑且到原來的地方一試而已。

  想不到他們未曾上山,在山腳就碰上楊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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