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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齊世傑道:「媽,你莫擔憂,先歇一會兒。我保管你明天可以回家。」一面說話,一面握著母親的手,默運玄功,以本身真氣輸入母親體內。

  楊大姑只覺一股熱氣循著她的手少陽經脈逆流而上,轉瞬之間流遍全身,就像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似的,八萬四千個毛孔,無一個毛孔不舒服。她自身的功力本來不弱,這次又不是給段劍青的毒掌直接打中,只是吸進了點毒氣的,心中鬱結一消,加上外力之助,不消多久,本身的真氣亦已凝聚起來,奇經八脈盡都通暢,那一點毒質亦已化為汗水揮發了。她是個武學大行家,知道兒子這樣替她推血通宮,最為耗損真氣,想要喝令兒子停止,但在齊世傑那麼深厚的真氣衝擊穴道之下,她根本連話也說不出來。好不容易,等到她本身的真氣亦已凝聚之後,她這才能夠把手掌抽了出來,說道:「夠了,夠了,傑兒,你、你覺得怎樣?」

  此時她的臉色已經恢復紅潤,臉色變得蒼白的是齊世傑了。她想到兒子剛經過一場惡鬥,便即為她如此耗損真氣,而且兒子在惡鬥之前,又是吐過一口鮮血的,她怎能不為兒子擔憂?

  齊世傑道:「不礙事。」說了這四個字,便即盤膝靜坐,果然不過片刻,他的臉色也恢復了紅潤。他站了起來,說道:「媽,咱們明天可以一道回家了。」楊大姑怔了一怔,說道:「你,你願意跟我回家了嗎?」齊世傑道:「媽,你跑了這麼遠的路來找我,我怎能不送你回家?」楊大姑喜出望外,不覺攬著兒子說道:「傑兒,你畢竟還是我的好兒子。好,好,你願意回家,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齊世傑輕輕說道:「媽,但我求你一件事情。」楊大姑心頭一震,說道:「你要什麼?」

  齊世傑道:「媽,我求你不要逼我跟舅舅做事。」楊大姑最害怕的是兒子要娶冷冰兒,兒子剛剛救了她的性命,而且又給了她的面子,維持了她做母親的尊嚴,要是兒子提出這個要求,她就不知怎麼好了。如今齊世傑只求不跟舅舅做事,這雖然也是違背她的意旨,但總比要她答應兒子娶一個朝廷欽犯的侄女兒好些。楊大姑嘆口氣道:「我本來是為你的前程著想,但你既然不願意,媽也不會勉強你了。」

  原來齊世傑並不是不想求他母親取消不許他和冷冰兒往來的那個禁令,但他害怕母親倔強的脾氣,要是他提出這樣要求,恐怕母親以為他是恃功要脅,說僵了反而不好,是以不得已而思其次。

  不錯,他也曾下了決心,不跟母親回家的。要是沒有段劍青傷了他母親這件事情,他的決心不會更改。但如今既然發生了這件意外事情,做兒子的要保護母親乃是出於天性,他就不能不護送母親回家了。否則萬一母親又在路上碰上了段劍青那怎麼辦?但他的身體可以跟母親回家,一顆心卻還是放在冷冰兒身上。

  天色已經亮了,他跟著母親走出破廟,心中但感一片茫然,翻來覆去的只是在想:「冷姑娘此際不知是在何方?也不知她此際是在怨恨我呢還是在思念我呢?」

  ***

  冷冰兒對他沒有怨恨也沒有太深的思念,可是她心中的傷痛卻非齊世傑所能理解。

  冷冰兒跑出那座破廟,心靈好像已經麻木,腦袋也變了一片空虛,只是茫然不知所之的亂跑。什麼感覺也沒有。

  這種奇怪的感受,對她來說倒並不是第一次。八年前她被段劍青推落冰湖,被人救起之時也曾有過這樣的感受,以致別人問她的姓名她也答不上來。不過這一次的傷痛卻似乎比上一次更深。上一次是初開的蓓蕾遭受風雨摧殘,這一次是枯萎的樹木已經重新發芽,不料又遭刀斧的斫伐。

  她一口氣也不知跑了多少路,偶一回頭,望不見那座破廟,這才好似從一個惡夢之中剛醒過來,她靠在一塊大石上,心在發麻,身子也在發麻,走不動了。

  一陣山風吹過,她這才恢復了知覺。

  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恢復了知覺的女兒心卻蒙上了一片陰霾。

  她並沒有怨恨齊世傑,也沒有強烈的思念。儘管是同樣的受到心靈上的創傷,齊世傑畢竟還是和段劍青不同的。

  不管怎樣,段劍青總是她的第一個戀人,她也的確曾經深深愛過段劍青。她曾經原諒過他的許多過錯,直到段劍青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竟然想要謀殺她的時候,她那少女的幻夢才被戳破,而她對段劍青的強烈的恨也更超過了往日對他那強烈的愛了。

  不管是什麼樣性質的愛和恨,對一個少女而言,如果她未曾有過強烈的愛,恐怕也不會產生強烈的恨。

  不錯,她對齊世傑是有好感的,甚至也曾希望他們的關係會有進一步的發展的。但畢竟是還未曾有過強烈的愛,莫說這次的過錯不在齊世傑,即使是齊世傑應當負責,她也不會恨他。或許她對齊世傑的情感亦已有「愛情」的成份在內,但不過剛剛發芽,也還談不上刻骨相思。

  她傷痛的是接二連三的不幸,是少女的尊嚴被人踐踏,是她感到異樣的寂寞,在她遭遇不幸的時候,沒有一個可以安慰她的親人,是她剛剛恢復了「生機」而又遭到無情的打擊……此際,她可以不需要愛情但卻需要同情,可以不需要愛人,但卻需要一個知心的朋友。

  山風吹過,冷冰兒但感一片茫然,好像連自己也「失落」了。

  段劍青的影子已經模糊,齊世傑的影子也只是像春風輕輕掠過,過去了就過去了,心湖不過微泛漣漪。

  「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她並沒有這樣強烈的感情,是以縱然已經感覺到了「春風」的一絲暖意,她也沒有動過念頭要趕上春天。

  迷茫中另一個人的影子在她心頭浮起。

  一個人在最傷心的時候往往會想起最好的朋友,許多話不能向父母泣訴的都可以向知己傾吐。此際的冷冰兒就是如此。

  此際,引起她強烈思念的人,不是段劍青,也不是齊世傑,而是孟華。往事歷歷,都上心頭。七年前的一幕重新在她的忘記中出現。

  她被害不死,在哈薩克的刁羊大會中又碰上段劍青,段劍青引她追上雪山,她險些又遭段劍青的毒手。

  像是天上掉下的救星,孟華忽然在她最危急的時候出現。不僅救了她的肉體,也醫治了她心靈的創傷。

  當然,由於這個創傷太深,傷口直到現在還未癒合。但最少是不會流血不止了。

  要是沒有孟華這份友誼,鼓舞她求生的意志,她真不知道是否能夠活到如今?

  「孟大哥和我分手之時,說過要一定再找尋弟弟的,如今卻還未見他來。是他已經來過我沒碰上他呢?還是柴達木那邊有更緊要的事情留著他,五年的時間裏面他都無暇抽身,根本就沒有來過呢?他和碧漪姐姐想必亦早已成親了吧?可惜他這杯喜酒我是喝不到了。」冷冰兒心想。她並沒妒忌金碧漪,她只是為金碧漪祝福。

  此際,又是她心靈上受到創傷的時候了,她是多麼希望再見到孟華啊,即使孟華是和金碧漪一起同來——想至此處,她不覺心頭跳了一下:「我為什麼這樣想呢?難道我不也盼望見到金姐姐嗎?不,我其實是更盼望見到他們一起來的。」

  但她知道世上決不會有接二連三的「巧遇」,上一次她心靈受創的時候,有孟華安慰她,這一次是不可能再盼到孟華了。

  孟華的影子變成了另一個人……

  這個人曾經是與她朝夕相共的,但此際在她心中的影子卻是甚為模糊。不過這個「模糊」的感覺卻不同於她對段劍青的那個「模糊」感覺。對段劍青她是要盡力忘掉他,是要把他的影子抑制下去造成的「模糊」;而對這個人她則是無時不在想念他的。她之所以感到「模糊」,是因為她只知道他童年時候的模樣,不知現在的他是什麼模樣。

  她想起的這個人是孟華的異父弟楊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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