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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少女笑道:「我本來要走的,你這麼一說,我就偏不走了!」

  楊大姑自視甚高,雖然號稱「辣手觀音」,她的辣手可不能用來對付無名之輩。但此時給這少女氣得七竅生煙,卻是忍不住說道:「野丫頭,你是存心氣我的是不是?你再胡說八道,我不管你是誰家女兒,可要替你的爹娘管教你了!」

  少女笑道:「昨晚有個強盜也是兇霸霸的說要管教我,你猜結果怎麼樣?」

  楊大姑哼了一聲,說道:「怎麼樣?」

  少女慢條斯理的說道:「也沒怎麼樣,不過給我打了他四記耳光!」

  楊大姑不由得勃然大怒,陰沉沉的說道:「女娃兒,你知道我是誰?」她猜想這個少女的父母或師長多半是在武林中有點名氣的人物,否則不會如此放肆,若然所料不差,這個少女縱然不知道她是誰,「辣手觀音」的名頭,料想她的父母師長也應和她說過。

  不待她自報姓名,那少女已是笑道:「我當然知道你是誰,要不然我也不會到這裏來了!」

  這一回答倒是有點出乎楊大姑意料之外,不由得起了疑心,道:「是誰差遣你和我搗亂的?」少女冷冷說道:「普天之下,沒有人能夠差遣我!」

  楊大姑道:「你知道我是誰,居然還敢來惹我,膽子倒真是不小,不過我卻想問一問你,是為了什麼原因,你要特地來惹我生氣?」

  少女說道:「這話應該顛倒過來說,是你先惹我生氣的。不過這點小節我也不和你爭辯了,你問我為何要來找你,我倒可以老實的告訴你。」

  楊大姑道:「好,那你說呀!怎麼還不說?」少女說道:「我是怕你受不了!」

  楊大姑哼道:「我生平不知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憑你這個黃毛丫頭,說幾句不知輕重的話,就能令我受不了麼?快說!」

  少女緩緩說道:「我聽說你有個綽號,叫做什麼『辣手觀音』,是麼?」

  楊大姑道:「是又怎樣?」少女說道:「我就是衝著你這個綽號,才特地來瞧一瞧的。」

  楊大姑心道:「原來她是慕名而來。」語氣不覺緩和幾分,說道:「那麼你現在已經見過我了,何以不走?是不是還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少女嘆口氣道:「我見了你好生失望!」

  楊大姑詫道:「你失望什麼?」

  少女說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我本來以為一個人的綽號應該是比她原來的名字更貼切的,誰知一見之下,你這個『辣手觀音』呀——」說至此處,搖了搖頭,方始繼續說道:「觀音二字是談不上了,那『辣手』二字,我雖然未曾領教,看來也只是浪得虛名!」

  楊大姑少年之時,本來是個頗富豔名的女子,大凡一個年輕時候曾以美貌為人羨妒的女子,在年華老去的時候,越發喜歡聽人稱讚她「駐顏有術」的(儘管事實不是如此)。而她平生又以手段高強自負,是以她知道人家稱她為「辣手觀音」,雖然表面上裝作不高興,其實卻是其辭若有憾焉,其心則實喜之的。

  這個少女當面對她嘲諷,可說是她生平從來沒有碰過的事。而這也正是犯了她的大忌。

  本來已經是一肚子皮氣的楊大姑,氣上加氣,終於給氣得爆炸了!

  「黃毛丫頭,豈有此理,你不賠禮,我非賞給你老大的耳刮子不可!」楊大姑大怒罵道。

  少女非但不賠禮,反而笑道:「我正是要見識你辣手觀音的辣手,很好,那就看看是誰能夠打誰的耳光吧?」

  楊大姑氣怒之下,也顧不得什麼身份了,反手一掌就打少女的耳光。

  少女的身形一飄一閃,彷彿凌彼微步,體態輕盈,恰到好處的避開了楊大姑這一掌,嘴裏笑道:「你打不著我,我可要打你了!」五指併攏,輕輕一拂,忽合忽舒,宛如春花葳蕤,姿勢美妙之極!

  楊炎在旁邊看得心曠神怡,好像忘記了這少女是打他姑母似的,不知下覺的竟然給這個少女喝起采來。

  楊大姑是武學大行家,一見少女如此招式,也不由得大吃一驚。要知她號稱「辣手觀音」,正如少女所說:「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豈能幸致。故此儘管她的本意不是想取這少女的性命,只是要打她一記耳光,還未算得是施展「辣手」。但在她掌勢籠罩之下,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能逃出她的掌底的恐怕亦屬寥寥無幾。如今這少女不但能夠迅速避開,而且迎著她的掌勢立刻拂她的腕脈,拿捏時候之妙,當真是妙到毫巔!楊大姑還看得出來,她這一拂,看似輕描淡寫,功力實是不凡,倘若腕脈給拂個正著,一條手臂恐怕就要變成殘廢了。

  楊大姑本來是一點不把這少女放在眼內的,此時卻那裏還敢有絲毫輕敵?

  眼看那少女的五指就要拂著楊大姑的腕脈,電光火石之間,楊大姑已是倏的移形易位,雙掌齊出,這次可是用上「金剛六陽手」的殺手絕招了。鄭雄圖剛才就是在她這一招之下被擊得重傷斃命的。

  楊炎看得出來,這一招楊大姑已是用上了七分陽剛力道!這少女的功力或許是在鄭雄圖之上,但能夠抵擋得住如此剛猛的殺手絕招嗎?

  心念未已,只見那少女的身形已是輕飄飄的隨著掌風閃過一邊,驀地一個肘底穿掌,斜飛拍出,掌勢中途突然一變,化掌為抓,抓向楊大姑肩頭的琵琶骨。

  這一下似乎頗出楊大姑意料之外,但她身經百戰,雖慌不亂,本來她是向著那少女撲去的,此時身形突然凝住不動,喝道:「好狠的女娃兒!」反手也是一抓!

  那少女是算準她要閃一閃方能反擊的,她也知道以楊大姑的武功,自己這一抓決不會那麼輕易的就抓著她的琵琶骨,但只要逼得她閃一閃,自己就可以反奪先手,穩操勝券了。不料她打的如意算盤,還是算得不準。楊大姑本領之高,比她的估計還要高出一籌,居然已是到了能發能收、隨心所欲的境界。閃也沒有一閃,便即凝住身形,立施反擊。

  高手搏鬥,那容毫黍之差,這少女一抓抓過去,正好碰上了楊大姑的反擊,楊大姑用的是大擒拿手法,若然雙方碰上,少女的五隻指頭,只怕就得給她拗折。

  楊炎看得大吃一驚,此時他就是想要出手暗助這少女亦已來不及了。只聽得「蓬」的一聲,兩條人影倏的分開。原來在這危險瞬息之際,少女亦已倏的變招,又再化抓為掌,橫掌如刀,一招「斜切藕」斜削下去。這一「手刀」,仍然是對著楊大姑的琵琶骨。

  少女使出陰招,楊大姑倘若仍用擒拿手法,指力不如掌力,非得兩敗俱傷不可。她可能拗斷那少女的一兩隻指頭,但她的琵琶骨也難保不給對方拍碎。楊大姑怎肯和一個無名小輩拚個兩敗俱傷。心念一動便即將計就計和這少女硬拚一掌。雙掌相交,「蓬」的一聲響,楊大姑和這少女都是恰好同時退了三步,便即穩住身形。

  楊炎看得心驚膽戰,此時方始鬆了口氣,心裏想道:「姑姑果然不愧是號稱辣手觀音!但看來這個少女大概也不會輸給她的。」原來在他心底深處,還是對這少女更關心一些,但卻也不願看見任何一方受傷的。

  表面看來,雙方同時退了三步,似是旗鼓相當。但少女出掌在先,楊大姑是被迫防禦,打成平手,論功力還是她稍勝一籌。

  少女笑道:「你的功力還過得去,但號稱辣手,卻是未免稍嫌誇張。怎麼樣,你還要不要賞給我『老大的耳刮子』?」口氣已是比剛才略見緩和,但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就像長輩嘉獎小輩一般。聽得楊炎想笑又不敢笑。

  楊大姑一聽,可是心頭火起了。

  她自視甚高,給這少女扳成平手,已是羞愧難當,更那堪這少女用這種口吻和她說話。

  「哼,你這女娃兒知道害怕了麼?給我磕個頭賠罪,我就不打你的耳光!」楊大姑喝道。

  假如楊大姑肯說兩句好話,這少女本來亦已準備罷鬥的。她的性情比楊大姑更為好勝,如今聽得楊大姑這麼一說,她如何還肯善罷甘休?

  「我只說你的功夫還過得去,你以為我當真怕你不成?」少女冷笑道:「我本來要打你四記耳光,你磕一個頭我可以少打你一記耳光。你願意磕幾個頭?快說!」

  楊大姑給她氣的幾乎炸了心肺,喝道:「野丫頭,你是不想活了!」大喝聲中,一招「排山運掌」狂擊過去,已是用上了九成內力!

  少女給她的掌風盪得衣袂飄飄,卻已是速而復上。掌法一變而為繞身遊鬥。但見她身似行雲,步如流水,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輕靈飄忽,美妙之極。楊大姑掌力雖然剛猛,打不到她的身上,亦是無奈她何。

  轉眼之間,少女已是轉守為攻。只見四面八方,幻出千重掌影,儼如落英繽紛,春花葳蕤,看得人眼花撩亂,卻又感到心曠神怡。

  楊炎越看越是驚奇,想道:「她這套掌法和恩師交給我的那套『落英掌法』,雖然並非完全一樣,掌理卻似同出一源。難道真的那麼巧,她和恩師要我尋訪的那個人是有甚淵源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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