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彈指驚雷 | 上頁 下頁
六〇


  楊炎說道:「他們請我喝了酒,還答應給我二錢銀子。」

  鄭雄圖道:「好,我也請你喝酒,給你二兩銀子。把那盒子交給我吧。」

  楊炎作出又驚又喜的表情,說道:「給二兩銀子,你這話可是當真?」

  鄭雄圖道:「當然是真的,快拿來!」

  楊炎向他走近,說道:「白花花的銀子遮了眼睛,我只能不講義氣了。不過,你可別要我喝酒,我的酒已經喝得夠了。你的什麼敬酒、罰酒,我更加害怕。」

  鄭雄圖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當然早已看出了楊炎形跡可疑,不過是不把他放在眼內罷了。當下喝道:「少說廢話,你已經知道我的罰酒滋味,要是膽敢戲弄於我,你也非得喝下罰酒不可!」

  楊炎說道:「大爺,你別嚇我——」忽地叫道:「哎呀,不好,我、我要嘔了!」把口一張,一股酒浪向鄭雄圖迎面噴去。

  這一下大出鄭雄圖意料之外,饒是他閃避得快,也給濺得滿頭滿面,雖然酒浪不會傷人,那股臭氣可是難堪,幾乎令他也要作嘔。

  楊炎苦著臉說道:「我早說過我不能喝酒的,你說了個酒字,我就忍不住——」

  話猶未了,鄭雄圖已是大怒喝道:「好小子,你要找死!」張開蒲扇般的大手,立即就向楊炎一把抓去。楊炎佯作給他嚇得跌倒地上,卻恰好避開他這一抓。一個懶驢打滾,滾到牆邊。心裏想道:「用什麼辦法來對付他,才可以令他知難而退呢?」

  鄭雄圖越發起疑,喝道:「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領逃得出我的掌心。」

  楊炎躲在牆角,瑟縮一團,裝作害怕的樣子,等待他再撲過來,準備用天山神芒傷他。但不知怎的,鄭雄圖卻停下了腳步。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個冷峭的聲說道:「誰要找死?哼,哼,我倒要看他有什麼本領逃得出我的掌心?」聽聲音似乎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

  說時遲,那時快,那個人已是聲到人到,果然是個年約五十開外的老婆子。

  聲如其人。這老婆子聲音冷酷之極,人也冷酷之極。臉形削瘦,顴吧高聳,那一臉煞氣,令得縱橫黑道的獨腳大盜也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宋鵬舉和胡聯奎是給鄭雄圖用重手法點了穴道的,但他們雖然說不出話來,在這婦人踏進廟門之際,卻也禁不住喉頭作響,咿咿啞啞,發出了好像驚喜交集的聲音。

  那滿臉煞氣的婆婆盯了鄭雄圖一眼,冷冷說道:「我道是誰膽敢欺負我楊家的門人,原來是你鄭大舵主!」

  鄭難圖提起鐵煙桿,作出準備迎敵的姿態,說道:「想不到在這裏能夠碰上辣手觀音楊大姑,真是幸會,幸會!」

  楊炎這才知道,來的這個老婆婆原來就是他的嫡親姑母。這霎那間,他的心情真是複雜之極,想起母親曾經受過她的凌辱,不覺抱著一點幸災樂禍的心情,希望假手這個盜魁令她也受一次折辱。但想到這個女人無論如何總是自己的嫡親姑母,又不禁有點為她擔心:「她年紀已大,不知是否打得過這個盜魁?」

  心念未已,只聽得辣手觀音楊大姑已在發話,她一聲冷笑,說道:「實不相瞞,我是因為發現你追踪我楊家的弟子才特地也來跟踪你的。我早就知道你不懷好心的了,卻還想不到你這樣大膽,居然敢打傷他們,還不把我這個老婆子放在眼內!嘿、嘿,你自己說吧,你是願意自己了斷,還是讓我替你了斷?」所謂「自己了斷」就是要逼鄭雄圖自殺的意思。

  鄭雄圖乃是黑道上數一數二的人物,平時也是氣焰凌人慣了的。他雖然明知楊大姑號稱「辣手觀音」,這「辣手」二字決非浪得虛名,但他怎能忍受得了楊大姑這股氣焰。

  他怒極氣極,反而大笑。楊大姑喝道:「你笑什麼?」

  鄭雄圖道:「我笑武林之中不知自量的狂妄之輩!」

  楊大姑道:「呀,你是說我不知自量?」

  鄭雄圖道:「不敢。但鄭某人自從出道以來從未向人低過頭、屈過膝,我倒要看看有什麼人能夠逼使我自行了斷?」

  楊大姑道:「哦,這麼說你是要和我動手了?」

  鄭雄圖道:「閻王老子我也不怕,辣手觀音的辣手也未必就能要得了我的性命!」

  楊大姑淡淡說道:「好,那你就來試試看吧!」

  只聽得「蓬」的一聲,雙掌相交,聲如鬱雷。鄭雄圖給她的掌力震得接連退了三步,方能穩住身形。左手的鐵煙桿截出,根本連她的衣角都未曾沾著,就給雙掌相激起的一股勁風盪開了。

  楊大姑冷笑說道:「煙桿點穴的功夫還勉強可以,大摔碑功夫你可還得再練十年!」

  冷笑聲中,楊家的六陽掌已是使將起來。招裏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發出,都暗藏著這六種不同的奇妙變化。片刻之間,只見四面八方都是楊大姑的影子,鄭雄圖的身形,已是完全在她的掌勢籠罩之下。

  楊炎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暗自想道:「姑姑這辣手觀音的綽號,果然是名不虛傳。她這六陽掌功夫比起齊世傑表哥狠辣多了。」

  鄭雄圖拼命抵擋,兀是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漸漸連招架也感到困難。他一咬牙齦,就想施展一招最狠辣的點穴功夫,和身撲上去,與楊大姑同歸於盡。

  楊大姑好似知道他的心意,非但不閃,反而欺近他的身前,竟然迎著他的鐵煙桿,伸手就抓。

  鄭雄圖暗自歡喜,心裏想道:「你這惡婆娘如此小覷於我,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當下對準楊大姑掌心的「勞宮穴」呼的一桿戳出。勞宮穴乃是人身大穴之一,倘被戳穿,多好武功也要變成廢人。

  那知他一桿戳出,卻似戳進了一團棉絮之中,絲毫也使不上勁。說時遲,那時快,楊大姑的右掌已經向他當頭拍下。鄭雄圖連忙扔開煙桿,雙掌抵禦。

  剛才好像碰著一團棉絮,此時的感覺則是完全兩樣。他雙掌拍出,就像碰著了銅牆鐵壁一般!

  只聽得又是一聲鬱雷似的聲響,比剛才更加駭人。連躲在牆角的楊炎,都給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鄭雄圖好像皮球一樣拋了起來,他也委實頑強,居然哼也不哼一聲,只見他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已是一個鷂子翻身,腳尖著地,立即跑出廟門。

  楊大姑冷笑道:「你能夠跑出百步開外,算你本事!」話猶未了,只聽得廟門外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隨即聽見好像石頭滾下山坡似的騰騰聲響。

  原來鄭雄圖已是給她的掌力震得五臟六腑都翻了過來,果然還未跑到百步開外,就支援不住,滾下陡削的山坡。不用說,當然是一命嗚呼了。

  她無暇理會楊炎,先去察看兩個師侄的傷勢。

  鄭雄圖的點穴手法另有一功,楊大姑運用本身真力給宋胡二人推血過宮,通解被封閉的穴道,約莫過了半支香的時刻,方始能夠把他們的穴道解開。

  宋鵬舉知道她的脾氣,首先說道:「師姑,我們本領不濟,失了你老人家的面子了。」

  楊大姑哼了一聲,說道:「你們知道就好,以後可得更加勤奮練功。」宋鵬舉胡聯奎齊聲答了一個「是」字。楊大姑罵了他們兩句,這才放緩和語調說道:「鄭雄圖好歹也算得黑道上有數的人物,你們的大師兄尚且不是他的對手,我也不能太過怪責你們了。你們現在覺得怎樣?」

  宋鵬舉不敢作聲,胡聯奎說道:「胸口似乎還有點隱隱作痛。」

  楊大姑說道:「我早料到了。鄭雄圖的煙桿點穴,能傷奇經八脈,我都不敢讓他點著,你們當然是難免受傷的了。嗯,說起來我也托大了些,不該來得這樣遲的。延誤了點穴的時間,如今,如今……」

  宋鵬舉吃了一驚問道:「師姑,我們是受了內傷麼?」楊大姑說道:「不錯。好在未過兩個時辰,否則只怕就要落個半身不遂了。如今——」

  胡聯奎跟著問道:「如今怎樣?」楊大姑似乎比較疼愛他,說道:「小猴兒,有師姑在這裏,你害怕什麼?如今你們暫時只能在這裏養傷的了。但也不要緊,最多躺個三天。我給你們先服下一顆小還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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