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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她茫然的看著這個站在她的面前自稱是她「炎弟」的少年,一時間非但沒法說出話來,連思想也好似凝結了。她怎也不能把這個少年和以前那個她最疼愛的「炎弟」放在一起聯想。記憶變成了一片空白。

  她好似風中之燭,身子搖搖欲墜,終於站立不穩,頹然坐下。

  楊炎注視著她,好像在打什麼主意,他不知道冷冰兒已經恢復幾分功力,但卻知道自己是使不出氣力了。冷冰兒有冰魄寒光劍在手,即使冷冰兒也是毫無氣力,亦足制他死命。

  他看了看冷冰兒手中的那把冰魄寒光劍,本來已經是感覺冷得難受的,越發冷得牙關打戰了。

  他好像主意已經打定了,忽地左右開弓,劈啪打了自己兩記耳光。訥訥說道:「冷姐姐,我,我罪該萬死,我,我不知道!」

  「住嘴!」冷冰兒喝道。她稍稍定下心神,想起楊炎适才對她的無禮,不覺怒氣上沖,斥道:「誰是你的姐姐?虧你還有臉皮和我說話!」

  楊炎跪倒她的面前,說道:「冷姐姐,請你念在往日姐弟之情,饒恕我吧!要是你不肯饒我,我寧願在你跟前自盡。」

  冷冰兒心痛如絞,喝道:「站起來,我不願看你這副醜態!」心想:「炎弟以前本是個心高氣傲的孩子,有時做錯了事,被我說幾句他也受不了。想不到如今他竟是變得如此下賤,不惜自打耳光了。」

  眼前這個楊炎,和她記憶中的「炎弟」,除了面貌依稀有點相似之外,變得簡直完全不同了。她不覺起了一點懷疑,喝道:「你當真是楊炎麼?」

  楊炎說道:「自從你上天山的第一天,我就一直跟隨著你。那次也是你帶我下山去找我的爹爹和哥哥的。雖然咱隔別了七年,我的相貌或許變化很大,你總該還認得我呀,怎的會懷疑我不是你的炎弟呢?你要是還不相信的話,請,請你瞧一瞧我這粒痣。」說罷,露出左臂一粒紅痣。楊炎小時候,冷冰兒有一段期間,差不多等於是兼任他的保姆的。楊炎臂上有顆紅痣,她當然是記得的。

  冷冰兒說道:「你說得好,我是應該認得你的。但為什麼你卻卻認不得我呢。難道我的相貌比你變得更大?」要知他們分手的時候,楊炎是十一歲,冷冰兒是十九歲。隔別相近七年,楊炎是從十一歲的兒童變為十七八歲的少年,冷冰兒今年未滿二十六歲,仍然可以說是在少女的階段。相貌的變化實是微乎其微。她話出了口,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她手按冰魄寒光劍,瞪著眼睛看楊炎,心裡自己問自己:「假如他早就認出了我,還對我如此無禮,那,那我該怎麼辦?是殺了他呢?還是看在孟大哥份上,饒他這一次呢?」

  楊炎滿面通紅,說道:「我,我做夢也想不到你會來到這裡的,你跌下來的時候,臉上沾了塵土,我覺得似曾相識,可還不敢想到竟然真的是你。聽到你的聲音,我才認出來了。」

  冷冰兒喝道:「即使你尚未知道是我,你也不該,你也不該──哼,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已經、已經是和段劍青這小賊一般無異!我這次來就正是要殺段劍青的!」

  楊炎顫聲說道:「我,我知道罪當萬死,冷姐姐,你要是不肯原諒我,你親手殺了我吧!我沒有勇氣自盡,我寧願死在你的手裡。」

  冷冰兒歎口氣道:「論理我該替掌門人清理門戶,但姑念你年幼無知,暫且饒你性命。唉,楊炎,你、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楊炎說道:「我是身不由己,他要我怎樣做,我就只能怎樣做。要是我不聽他的話,他會折磨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冷冰兒道:「你說的這個『他』,是段劍青吧?」在此之前,她還存著一線希望,希望楊炎不是落在段劍青手中,如今她已知道這幻想是破滅了。

  果然楊炎答道:「不是他還能有誰?這許多年來我一直受他挾制!」

  冷冰兒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就這樣聽他的話!我問你,你還記得和我第一次會面的事情嗎?」

  楊炎說道:「記得。你是和我的大哥一起上山的。」

  冷冰兒道:「還有呢?」

  楊炎說道:「我受了段劍青的欺騙,不相信孟華是我哥哥。他要帶我下山,哥哥投鼠忌器,不敢阻攔。當時你已經是受了傷的,他對你的防備較為鬆懈,你就冒著性命的危險,突然從他的手中把我奪回來。可我還以為你和我的哥哥都是壞人,非但不感激你相救之恩,反而打了你一掌。唉,冷姐姐,說起來我對不住你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冷冰兒道:「難為你還記得這樣清楚,後來怎樣?」

  楊炎說道:「你給我打一掌,段劍青就乘機把我奪了回去,把你打得傷上加傷。哥哥過來搶救,那時他才露出猙獰面目,拿我做為人質,威脅我的哥哥。他用狠毒的手法折磨我,威脅我的哥哥退後。」

  冷冰兒道:「你受到他的折磨,有沒有哭喊?」楊炎說道:「沒有。那時,我已經知道了他是壞人,孟華也真的是我的哥哥了。我假意說願意跟他下山,騙他相信,冷不及防,咬他一口,掙脫魔掌。哥哥立即就撲上來,將他嚇跑。」

  冷冰兒道:「我以為你已經忘記這件事情了,原來你還記得!楊炎,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你不覺得慚愧麼?」

  楊炎低下了頭,裝作一副無地自容的惶愧神氣,冷冰兒繼續說道:「小時候你那麼倔強,一分清了是非,就能不顧死活,也要掙脫魔掌。我真是想不到,為甚麼你現在會變成這種窩囊樣子!」

  她口裡斥駡楊炎,心裡卻已軟了。原來她故意提起這件舊事,用意固然是在激發楊炎的羞恥之心,另一方面,也是在進一步的試探,看看這個楊炎到底是真是假?

  楊炎把這件事情的經過說得甚為詳細,甚至每一個細節都還記得清楚,冷冰兒對他是再也沒有懷疑了,證實了面前這個少年的確是楊炎之後,冷冰兒的心裡雖然是十分難過,但已決定饒了他了。楊炎何等聰明,一聽她的口氣,亦已知道冷冰兒是相信了他,自己的性命是可以保住了。當下裝出一副惶愧的神氣說道:「我,我也不知道怎的會變成這樣軟弱的。沒有辦法,我實在是怕他。我也曾經想過自盡,但我還希望能夠見到爹爹,見到哥哥和見到你。你知道我是從來沒有見過爹爹的,所以我捨不得死。我不能死,那就只能聽他說話了。」

  冷冰兒不覺起了一絲憐惜的念頭,暗自想道:「六七年來,他受盡了那小賊的折磨,就是一塊石頭,也要給磨成粉了。少年人意志薄弱,那也不足深責。」於是柔聲說道:「只要你真正悔悟前非,你還是可以掙脫魔掌的。你告訴我,段劍青在甚麼地方,他把羅曼娜怎麼樣了?」

  楊炎說道:「你要去打他?」冷冰兒道:「廢話!我來到這裡,當然的為了找他算帳!」

  楊炎說道:「他的武功厲害得很啊,冷姐姐,你打得過他嗎?」

  冷冰兒道:「打不過又怎麼樣?是不是你怕我打不過他,就不敢帶我去打他了?」

  楊炎道:「我死有餘辜,送了命不打緊。但要是你報不了仇,反而送了性命,那就不值了。」

  冷冰兒知道他是膽怯,心裡雖然生氣,卻也不忍責怪他,當下說道:「你放心,我知道這小賊練成了許多歹毒武功,但這七年來我也沒有閑著。我已經練成了本門內功和冰川劍法,還有這把冰魄寒光劍之助,料想不至於輸給段劍青這個小賊。」其實她不過是想要堅定楊炎的信心,並非真的有那麼大的把握的。

  楊炎說道:「啊,原來你這把寶劍就是冰魄寒光劍嗎?那就不怕了!」

  冷冰兒道:「你以前沒有見過這把寶劍?」楊炎說道:「師父和我說過這把劍的名字,卻沒給我看。」

  要知楊炎是唐經天最疼愛的關門弟子,自小在天山長大,故此冷冰兒以為他是見過這把寶劍的。但心想自己來到天山的時候,楊炎也還不過才滿十歲。唐經在可以把這把寶劍的來歷,當作故事說給楊炎知道。但為了怕孩子不懂事,一定要拿這把劍來玩,雖然可以阻止他,那也不免多了麻煩。不給他看,那倒是合乎情理之事。

  「好,你既然不害怕了,那可以帶我去找段劍青了吧?否則,你告訴我他在那裡也行。」冷冰兒說道。

  楊炎說道:「他把羅曼娜藏在一個山洞之中,那地方很不好找,而且布有機關,還是我帶你去的好。」

  冷冰兒道:「好,那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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