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彈指驚雷 | 上頁 下頁
一四


  不知不覺又過了半個月的光景,這一天寒潮第一次來的時候,他感覺稍微冷了一點,一計時日,原來這天正是除夕。

  他的師父曾經告訴過他。除夕晚上的寒潮,是一年一度最厲害的寒潮。根據去年的經驗,也曾證實了師父所說的話的。他記得去年的除夕晚上,他整晚未能合眼,他練了一趟冰川劍法,每次練完之後,還須師父助他運功才能抵禦寒潮。今年只是稍微感覺冷了一些,已經是好得多了。因為這「稍微寒冷」的感覺,還只是和上一天的對比而言的。

  但在感覺喜悅的同時,齊世傑也不禁喟然興嘆,心裏想道:「明天就是新年,我陷身冰窟之中,不知不覺又是第二個年頭了。師父雖然說過,估計我三年可以練成桂老前輩夫妻留下的兩門武林絕學,但練成之後,也未必就能出去!唉,何時才能重見天日呢?」

  心緒稍一不寧,寒冷的感覺又加重一些了。「還是不要胡思亂想,繼續練功吧!」此時他正練到桂華生武功秘笈的最後一籌了。

  練功正自到了緊要關頭,忽地覺得四肢百骸都好似有暖流通過。

  往常練功完畢的時候,雖然也有暖和的感覺,但像這樣四肢百骸都好似有暖流通過的感覺,卻還是第一次的新鮮感覺。齊世傑禁不住心中暗喜:「莫非這是我大功即將告成的預兆?」他知道此刻最忌分心,當下摒除一切雜念,繼續練功。

  但再練下去,他卻感覺有點不對了,第二個寒潮已經來到,亦即是說一年一度最厲害的寒潮到了。奇怪的是:冷風刮面如刀,他身體內部的感覺,卻是越來越熱。

  這是一種「悶熱」的感覺,好像五臟六腑都被烤灸,從內部發出來的熱。和平時練功時候感覺的那種暖和,是完全不同的。再過一會,只覺體內真氣四處亂竄,無論如何也不能導入丹田,這四處亂竄的真氣,也像火爐噴出的熱氣一樣,在燒烤他的心肝脾肺。

  任他怎樣摒除雜念,也是無法達到心境空明的境界了。

  「唉,再這樣下去,只怕我的軀殼也要爆炸了!」齊世傑靜坐不下去,跳起來了。

  實在忍受不住這樣燠熱的痛苦,齊世傑忽地想起他和師父相遇的第一天,師父教他瑜伽氣功的「托玉泉」一式,以本身真氣從他腳底的「湧泉穴」輸進他的體內,助他恢復功力。

  「呀,要是師父還在就好了,他用這個方法可以幫我驅除寒氣,想來也可以為我恢復清涼。」

  雖然已是午夜,平滑如鏡的冰川還是發出刺目寒芒。寒飆捲破冰面,冰屑四濺。齊世傑注視冰川,忽地起了一個念頭:「我何不自行引導冰川的寒氣進入我的體內。縱然做不成功,最少坐在冰川上面,不會熱得那麼難受!」

  他實在忍受不住,縱身一躍,跳入冰川。以掌力震開一個冰窟窿,就在這個冰窟窿中盤膝靜坐。

  「托玉泉」一式,本是頭下腳上,由別人按著他腳底的「湧泉穴」的,此際無人相助,他就改用桂華生秘笈之中導引真氣的方法與瑜伽氣功並用,把冰川寒氣,從「湧泉穴」吸入。

  燠熱之感,稍稍感輕。但不知過了多久,忽地寒熱交作,有時半邊身子好像在熔爐之中,另半邊身子卻仍是如在冰窟。齊世傑咬牙苦忍,終於忍過去了。

  最難受的一刻過去,就好像冬天過後便是春天一樣。齊世傑登時有苦盡甘來的感覺。

  苦盡甘來,感覺得非常之快,轉瞬之間,齊世傑只覺遍體清涼,真氣自然而然的便納入丹田,運行四肢,周而復始。就像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一樣,八萬四千個毛孔,無一毛孔不舒暢。

  原來齊世傑無意之中,走對了路子,已是把兩種上乘的內功,練到合而為一的境界了。

  他在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先練那爛陀寺的內功,再練桂華生的內功心法,以他原有的基礎,練這兩種上乘內功,本來是應該循序漸進的,他進境過速,練成的真氣,本身無法控制,以至練到最後的關頭,還有遍體如焚的感覺。這情形等於是童子操刀一樣,危險之處,自是不言可喻。好在他福至心靈,在危險的關頭,想到導引冰川寒氣來輔助練功的辦法,在他原意只是想減除遍體如焚的難受的,相不到卻正好是走對了路子。

  齊世傑尚未知道大功告成,但得到遍體清涼,渾身舒泰,已是大喜過望了。大喜之下,在冰窟窿中一躍而出,只覺身輕如燕,兩個起伏,便已腳踏實地。

  齊世傑怔了一怔:「咦,我怎的跳得這麼遠?」他歡喜得手舞足蹈,只覺舉手投足,都好像有無窮無盡的氣力,要想發洩一個痛快。

  手舞足蹈之下,他無意間一掌劈出,劈著一塊石頭,「轟隆」一聲,那塊石頭竟然給他劈得四分五裂。

  齊世傑想不到自己練成的內功,威力竟是如此之大,不覺呆了。

  「我練成功啦!我練成功啦!」齊世傑一呆之後,情不自禁的大叫起來。「可惜師父已經圓寂了,我只能告訴他在天之靈了。」想到師父不能分享他的喜悅,不禁又是思之黯然。

  師父本來是期望他三年之後練成的,如今從他開始進入冰窟的那一天算起,也還不過是一年半多幾天就練成了。大功告成,此時他當然是希望越早能夠重見天日越好了。

  這冰窟約有十丈來深,高逾百尺的冰崖峭壁本是極難攀登的,但此時亦已難不到他了。

  他走到最初跌落這個冰窟的地方,吸一口氣,施展壁虎遊牆的功夫攀上去,倒了頂端,用力一推,冰塊簌簌而落,岩石卻是紋絲不動。原來進入冰窟的石門是利用天然的崖石安裝上巧妙的機關的,不懂得開啟機關的辦法,再大的氣力也推不開這塊幾萬斤重的巨石。

  齊世傑想道:「即使我這把寶劍不怕折損,要想挖一個洞出去,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成功?」不禁頹然興嘆:「人力畢竟有時而窮,我雖練成了桂老前輩的武功秘笈,依然無濟於事。」

  還有一個辦法是等冰川解冰的日子,試一試是否能夠在這地下的冰川遊出去。

  好不容易等了半年,等到夏天來到,冰川表面已經解凍,冰塊一塊塊的裂開,又聽到流水淙淙的聲音了。在這半年當中,他練成的內功已是更為鞏固,氣力的大小,也可以控制自如,運用到招數上了。冰川劍法,亦已練到可隨心變化的境界。

  但他一試之下,依然還是失望。

  原來冰川雖然解凍,便冰塊並非完全溶化的,水流不過是從冰塊的縫罅之中通過,要想排開擁塞水流的冰塊,不是不可能,但所費的功夫,卻是艱難得能以想像。而且他雖然練成上乘內功,也不能在水底閉氣太久,這條冰川,也不知要經過多長的距離才到外面。要想破冰而出,也像要破壁而出一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成功了?

  齊世傑心灰意冷,想道:「難道我竟是命中注定,要老死冰窟不成?」

  他可不甘老死冰窟!雖然無法出去,每天還是要到這冰窟進口之處靜坐一會。這個地方是最靠近外面的地方,他在這裏想像外面的天地:「現在已是夏天,外面的花草一定長得很茂盛了。呀,只要能夠讓我看一看外面的景色,縱然是有毒的魔鬼花也好。在這冰窟裏可是沒有彩色的世界,真是令人難捱!」他這心情,就好像是身無分文的窮人,過屠門而大嚼一樣,雖不得肉,慰情聊勝於無。

  想不到有一天他正在靜坐遙思,浮想連翩之際,忽然聽到了上面似乎有人說話。

  齊世傑自從師父死了之後,已是差不多有一年沒有聽過人聲了。這一下喜得他心頭卜卜亂跳。

  他連忙定了定神,把耳朵貼著山壁細聽。他已練成上乘內功,聽覺遠勝常人,十多丈高的冰窟,上面兩人說話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依你所說那天的情形,我的師弟料想不應喪在那丫頭的劍下的,是麼?」一個蒼老的聲音向他的同伴問道。

  齊世傑心頭一動:這個人說的那丫頭,除了冷冰兒還能有誰?

  他初時聽到這個人說話的聲音,幾乎忍不住要大聲呼喚,但一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麼之後,可只能忍住了。「想不到來的竟是敵人,但縱然不是敵人,他也沒辦法救我出去,我和他交談又有何用?」

  心念未已,只聽得另外一個人已在答覆同伴的問題了。「不錯,那天是令師弟最先逃走的。他跑得很快,縱然受了點傷,傷得也絕不會重。不過後來我和連老大相繼受傷逃走,卻已找不到令師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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