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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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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草原心盟 「飛紅巾!」納蘭明慧也喊了出來,驚異地望著楊雲驄叫道:「你認得飛紅巾麼?大哥,你替我報仇。」她的頭索性枕在楊雲驄的膝上,稱呼也由「大俠」改成大哥,一半撒嬌一半嗔怒地叫道。楊雲驄痛苦的「嗯」了一聲,輕輕地將她扶起,說道:「明慧,這仇報不得哪!」納蘭明慧板著面孔問道:「為什麼?哼,我知道了,大哥愛上了這草原上的女魔頭啦!」 楊雲驄忽地輕輕地扳著她的肩頭,兩隻眼睛,如寒冰利箭一樣對著她的眼睛,用一種急促沉重的聲調問道:「明慧,我們說正經的。你說,在你的眼中,飛紅巾是什麼人,她是女魔頭?是你的敵人?如果不是她用毒針射傷了你,你也恨她,因為她和你的族人為敵?因為你的父親經常提起她,教你恨她,把她說成女魔頭,是嗎?」 楊雲驄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懷著憤激的感情,又懷著戰慄的感情,期待著她的回答。納蘭明慧的樣子是這樣的愛嬌,楊雲驄在她的身旁,好像感到一股溫暖;然而由她的話語所帶的陰影,又使他感到寒冷,這時,他的心裏已經有了個決定,如果她是站在她父親那邊,因為飛紅巾是草原的女英雄而恨她的話,那麼她就是他的敵人,他要把她殺死!最少也不理她。正是這個念頭,使他的語音感到顫抖,語聲也震驚了。 納蘭明慧奇異地看著楊雲驄,她不知道楊雲驄心裏的念頭,祇是她感到氣氛的沉重,她覺察到楊雲驄的話,似乎已超出愛情之外了,他的話不是一種兒女之情,而好像是他已奉獻給一種神聖的東西,飛紅巾也是一樣,所以他和飛紅巾的情誼是牢不可破了,納蘭明慧感到異樣的悲哀,她低聲的道:「你聽我說,我厭惡戰爭,你也厭惡戰爭,你對我這樣說過的,是嗎?但是我和你厭惡戰爭,戰爭卻偏偏把我們捲進去了,如果有命運的話,這樣我們就是一個命定的惡運。 「我不認識飛紅巾。但自從我來到這兒,我就常聽人提起她的名字。是的,你說的不錯,我的父親,我的族人,都把她說成女魔,殺人如割草的惡魔,我對她也感到害怕的,可是我也並不全信我的父親的話,我知道我們打進來時,也殺了不少的人,這是戰爭嘛,我們殺他們,他們殺我們,我們把飛紅巾稱為女魔頭,焉知他們不將我的父親稱為魔頭。 「我有時甚至這樣想,一個像飛紅巾那樣的少女,跨著戰馬,在草原上飛馳,被她的族人尊崇,被我們的人咒罵,不管怎樣,她都是一個英雄,老實說我也曾偷偷的羨慕過她哩! 「我不認識飛紅巾,直到我受到她的毒針射傷的時候,我猜,這樣精通武藝的女子,一定是飛紅巾。當針毒令我非常痛苦的時候,我恨她,恨她出手這樣毒辣。另外,我還有恨她的,大哥,我不說了,我知道你一定是她的好朋友!」納蘭明慧忽然嬌羞的低下了頭,眼睛有著一種感人心魄的光彩! 楊雲驄鬆了口氣,是的,納蘭明慧是恨飛紅巾的,可是這種恨的性質比他所害怕的要輕得多,輕得多!她的恨跟她父親的恨是完全不同的!,她的說話裏也有糊塗的地方,她把戰爭中的雙方同一看待,「這是戰爭嘛!我們殺他們,他們殺我們!」好像這裏面沒有是非黑白,這樣是不對的,不對的,楊雲驄在心裏頭重重的說道:「不對的!」楊雲驄有許多話想對她說,想教她怎樣分辨是非,可是他知道這些道理不是她一下子能聽得進去的。另一方面,他覺得在滿洲人中,有這樣的一個女子,已經是一個奇異,他感到,他和她之間,心靈上也有互通的地方,這是一種奇異的感情,和仇人的女兒,在心靈上互相感應。 楊雲驄撫著納蘭明慧的頭髮,輕輕地說道:「明慧,我一點也不怪你了,你也不要恨飛紅巾了,你給她的毒針射傷,怪她手辣,可是你知道,我不是也給毒箭射傷,幾乎喪命了嗎?你叫我替你報仇,如果我也叫你替我報仇,你會怎樣呢?」 納蘭明慧撅起嘴巴道:「我的本領雖然比你差得多,但你又怎知我不能給你報仇呢?告訴我,誰拿毒箭射傷你!」楊雲驄冷冷的說道:「你的父親!」 納蘭明慧好像給雷擊著一樣,面色一下子變得非常蒼白,跳了起來,又頹然的倒下去。楊雲驄扶著她問道:「怎麼啦?」納蘭明慧閉著眼睛痛苦的道:「你一定恨死我了!」楊雲驄急忙說道:「我為什麼要恨你,你又不是你的父親!」 可是納蘭明慧不能理解他的感情,她心裏翻騰洶湧的波浪。她自從見了楊雲驄以後,就深深為他的英雄氣概所吸引了,離開之後,她的心裏好像多了一些什麼東西,又好像少了些什麼東西。她在夢裏曾好多次見過他,想不到現在就在他的身旁了,而且還枕在他的膝蓋上。可是此刻,她深切的感到,她和楊雲驄距離得這樣近,卻又是這樣遠!「他是屬於飛紅巾的,不是我的!」這種思想像鐵錘一樣敲擊著她的腦袋,像利針一樣,插刺她的心。比飛紅巾的毒針更令她痛苦! 楊雲驄忽然看著她像凋謝的花一樣枯萎下去,面色蒼白,呼吸迫促,用手把她的脈搏,祇覺得跳動得快得出奇,他瞧見她的面上的肌肉在痙攣,心裏奇怪道:「怎麼我將她中的毒針拔出來了,她反而忽然病得這樣厲害?」幽谷裏靜寂無聲,祇有近處寒蟲淒叫,遠處山谷嗚咽。楊雲驄忽然感到一陣害怕,他再掏出兩粒天山雪蓮配成的「碧靈丹」給她咽下,說道:「你好好休息,我會帶你出去的!」 這一晚納蘭明慧一夜發著惡夢,說著譫語。她不時從夢中哭醒過來,叫道:「大哥,不要恨我!」楊雲驄一再的對她說:「我不恨你。」可是她還是這樣說著夢話! 黑夜過去了,白天又來了。草原上空又佈滿麗彩霞輝,朝陽普照。楊雲驄折騰了一夜,也感到身上疲軟,可是有一個病人要她照料,一種責任感支持著他,他要帶她出去,在這幽谷裏沒有醫藥,沒有糧食,祇好聽死。帶她出去,假如碰著清軍,就將她交給他們,自己逃跑;假如碰著牧民戰士,憑著自己的面子,也可以保全她。 楊雲驄修好那輛破爛的馬車,將她輕輕放好,推出山谷。草原上儘是死屍,天空上有成群的大鷹,時不時撲下來食死人的屍首!有些大鷹,兩翅展開竟有丈餘寬,撲下來帶著呼呼的風聲,十分可怖!放眼四望,草原上一個活人也沒有,有幾十匹失去主人的戰馬,在草原上茫然的亂跑嘶鳴。楊雲驄打了個寒戰。喃喃說道:「戰爭、戰爭,幾時才能沒戰爭呢?」 楊雲驄拉來了兩匹戰馬,套上馬車,又在戰場上搜到一些糧食,放在車上,駕著馬車,一路向南邊走去,沿途都是屍首,一片荒涼,昨日廝殺的兩軍,已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漸漸,屍首少了,但仍然找不到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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