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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這事情已是甚怪。于承珠眼光一瞥,再看到壁上懸掛的對聯和條幅,更是驚奇得疑在夢中!

  牆上所掛的那幅對聯是:「柳絮浮萍遊子意,桃花潭水故人情。」條幅上寫的則是蘇東坡的兩闕浣溪沙,詞道:「醉夢昏昏曉未蘇,門前轣轆使君車,杖頭一錢怎生無?廢圃寒蔬挑翠羽,小槽春酒滴真珠,清香細細嚼梅鬚。」「山上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淨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難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聯語和條幅一說與此間主人的交情,一說主人山居的隱逸情趣,本來亦屬尋常,令于承珠驚詫萬分,疑真疑幻的是:這聯語和條幅的字跡,竟然與霍天都的一模一樣。

  那西山醫隱葉元章正在開始動手替鄭長老剜掉腐肉,聽得于承珠驚叫之聲,眉頭一皺說道:「你大驚小怪些什麼?敢情是嫌這字寫得不好。」于承珠道:「好,好!」葉元章道:「既然是好就不要嚷,你一嚷我就醫不好了!」于承珠滿面通紅,暗暗責備自己只曉得關心與自己有密切關係的人,對鄭長老的傷反而疏忽了。

  好不容易等待西山醫隱動完了手術,鄭長老沉沉睡去,面色亦已漸見紅潤,于承珠這才放下了心,忍不住又問道:「這聯語和條幅都沒有上款下款,卻是誰人寫的?」

  葉元章道:「看你相貌清秀,實乃巾幗鬚眉,怎的出語便俗?志同道合,傾蓋相逢,便成知己,又何必絮絮不休地問姓道名?」于承珠還是第一次給別人說她「俗」,忍著氣說道:「這字好像是我一位朋友的筆跡,是以請問老丈。」葉元章道:「既然是你的朋友,你應該知道他的名字,問我作什麼?」于承珠道:「我與他許久沒見面了,不知他什麼時候到過這裏?還想知道到底是不是他?」葉元章道:「若是你早來一月,便可與他見面,也好幫我留一留他。」

  于承珠大吃一驚,照凌雲鳳和大漠神狼的說法,凌雲鳳在三年之前與霍天都在沙漠的風暴中失散,大漠神狼在三年前埋了一個在沙漠中倒斃的少年人,若然那少年人是霍天都的話,那麼霍天都在三年之前就已死了,怎的一月之前還能在此間?忍不住又問道:「他是怎麼來的?」

  葉元章笑道:「不是他來找我,是我找他來的,他生了一種怪病,我從來沒有見過,是以強迫他給我醫。想不到一醫就好,哈哈,這對聯和條幅便是他給我的酬金。好,你既然絮絮不休地問我,這兩個叫化子身無長物,你是他們的朋友,你有什麼東西付我作酬。」于承珠道:「只怕我一出手又是俗的。」葉元章道:「俗與不俗要看過方知。」

  于承珠隨手彈出三朵金花,嵌在牆上,鎮著字畫的橫頭,笑道:「金子銀子還不俗麼?」葉元章忽地改容,哈哈笑道:「不俗,不俗!原來你是散花女俠,那位少年俠士也曾提過你的名字?」

  于承珠詫道:「他怎麼會提起我的名字?」

  葉元章道:「這位少年俠士經我醫好之後,無以為酬,知道我愛好字畫和劍術,除了給我寫下這副對聯和條幅之外,並在一個月白風清之夜,為我舞劍祝壽,劍術神妙,真是來如雷霆震怒,罷如江海凝光,老夫曾見過各派劍法,也不禁為他拍案叫絕。他舞劍之後,問起中原的劍術名家,我說當今之世,除了張丹楓大俠之外,只論劍術,只怕沒有誰能與他抗手了,這位少年俠士哈哈大笑,說道他這次來到中原,就正是為了尋張大俠指教劍法。我說,聽武林朋友所言,張大俠久已閉門封劍,未必肯見客人。他也說曾知此事,不過聽說張大俠有一個衣缽真傳的女弟子,人稱散花女俠,若然見不到張大俠,能見見他的女弟子也是好的。」

  于承珠想不到自己的聲名居然遠播,心中頗為歡喜,葉元章續道:「這位少年俠士提了你的名字之後,接著就仰天長嘆。」于承珠怔了一怔,愕然問道:「這是為何?」葉元章道:「他有一位未婚妻子,離散三年,生死不知。他從武林朋友口中,知道你是一個少年女俠,所以提起你的名字,便聯想起他的未婚妻子。」

  于承珠芳心動盪,葉成林的影子又一次泛了上來,心中想道:「這樣說來,這少年俠士除了是霍天都之外再無別人。若然他還在世間,若然他還在世間……呀,那我想撮合凌姐姐與葉成林的姻緣豈非弄巧反拙。」一時芳心大亂,一片茫然。只聽得葉元章又道,「可惜我留他不住,在一個月前,他已進八達嶺去了,說是要去找一個武林中隱逸的異人。」

  于承珠又是一怔,想起大漠神狼所說,他在沙漠中所埋葬的那個少年,臨死前也托他到八達嶺去找人,可惜沒說完便死了。那個少年若不是霍天都,他們之間又有什麼牽連?于承珠真想進八達嶺去尋踪覓跡,打破這個疑團,可是目前為了丐幫與江南義軍的大事,她卻不能不先去謁見師父。

  鄭長老傷勢大減,但還不便走動,于承珠與畢願窮便留他在葉家醫治,辭別了葉元章,由小虎子帶路,到飛龍鏢局找張丹楓。這家鏢局坐落在皇城附近,主人龍騰乃是張丹楓的忘年之交。于承珠一進鏢局,便聽見師父爽朗的笑聲。

  鏢局的人帶于承珠等三人繞過迴廊,穿過庭院,走到一間廂房外面,只聽得張丹楓的聲音說道:「丹楓住在此間,倒教龍鏢頭受驚了!」一個粗豪的聲音哈哈笑道:「張大俠這是那裏話來?龍某謬承張大俠以知己相待,屈膝蝸居,龍某就是粉身碎骨,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怕只怕張大俠名頭太大,奸人窺伺,若有意外,教龍某如何擔當得起,是以不得不防。」張丹楓笑道:「我看這班送禮的朋友定是當世英豪,咱們豈可妄自猜測。張某一劍浪游,五陵結客,高士當前,焉能怠慢。就請龍鏢頭將那幾位朋友的厚賜送來,待我寫下拜帖回禮。」

  于承珠心頭暗暗嘀咕,想道:「師父此次來京,行踪秘密,聽他們這番對話,師父竟不知道送禮的是誰。怪不得龍鏢頭要擔心了。」叫了一聲「師父」,揭簾而入,只見一個紫臉膛的漢子坐在師父對面,張丹楓道:「承珠,你也來了麼?嗯,這位是——」于承珠道:「這位是丐幫的畢大哥。」畢願窮唱了個喏,道:「丐幫弟子畢願窮參見張大俠。」張丹楓回了個禮,道:「你們丐幫幹得轟轟烈烈,丹楓欽佩得緊。這位龍鏢頭,你沒見過吧?」

  畢願窮與于承珠上前見過了龍騰,各道仰慕,龍騰道:「張大俠與畢爺慢敘,龍某去去就來。」于承珠想他是去取那「禮物」,見他面有憂色,料知這裏面定有蹊蹺。

  張丹楓笑道:「你們丐幫昨晚在秘魔岩聚會,我沒有親臨道賀,我這頑徒沒有騷擾你們吧?」畢願窮道:「多謝這位小俠幫忙,要不然我只怕無緣見到張大俠了。」小虎子道:「這是于姐姐金花的功勞,我幫得了什麼忙!」張丹楓道:「這是怎麼回事?」畢願窮道:「敝幫不幸,遭逢慘變,正要請張大俠指點迷津。」他雖生性詼諧不羈,想起幫中慘變,在張丹楓面前,忍不住眼淚簌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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