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散花女俠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于承珠思潮紛亂,對此等大事,她也實是想不清楚,只是對畢擎天此人,不知怎的,總是感到不快。過了好久,她忽然抬起頭來,輕聲問道:「你知道有一位鐵,鐵公子嗎?」

  葉成林道:「你是說台州御史鐵鈸的兒子鐵鏡心麼?」于承珠道:「不錯。」葉成林道:「我到台州之時,他還在這兒。見過幾面。」于承珠道:「嗯,他現在已經離開了那兒嗎?」葉成林道:「上個月初離開的,他好像和畢大龍頭不大合得攏來。」于承珠默然不語,葉成林道:「這位鐵公子倒是有點奇怪。」

  于承珠怦然心跳,道:「怎麼奇怪?」葉成林道:「聽說他在抗倭之時,很出過一把力,我叔叔還很看重他呢。我叔叔說他文才武略,都很出色當行,要留他下來教什麼孫子兵法,豈知他在抗倭過後,不知怎的,甚是頹唐,經常是獨個兒喝酒,又不喜歡與人來往,誰也不知道他有什麼心事。上個月初,畢擎天做了十八省的大龍頭,倡議舉兵,推翻明室,他就悄然走了。畢大龍頭狠狠地罵了他一頓,說他是官家子弟,和我們合不來。我叔叔如是惋惜得很,姑娘,你和他很熟悉麼?」

  于承珠看著湖光瀲灩,又一次地想起了長江的駭浪驚濤,想起了初會鐵鏡心的情景,想起了松林中石驚濤和鐵鏡心那一幕悲劇,心頭一片悵惘,久久始回答葉成林的話道:「嗯,也並不怎麼熟悉,隨便問問,咱們不提他了。」

  葉成林也是一片茫然,心道:「怎麼一提起這個鐵公子她就鬱鬱寡歡?」不自禁地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隨即想道:「我理別人的閒事做什麼?」一抬頭,但見石隙間透入來的日影漸漸黯淡,湖光反照出晚霞的麗彩霞輝,葉成林道:「趁著天還未黑,咱們再到各處走走,找一個好的歇宿地方。湖邊風景雖佳,地方空曠,若敵人偷襲,可不易防備。」

  于承珠默默無言地隨著葉成林從數峰合拱的門戶走出,兩人信步所之,穿插在奇峰異石之間,前人說石林乃「天開異境」,果是名不虛傳,但見石峰處處相連,構成了各種各樣的圖案,幾平是移步換景,佳妙紛呈,于承珠愁眉稍展,但仍是提不起興致和葉成林說話。走到一處,有一道小溪從亂石叢中流過。水聲潺潺,清澈見底,于承珠喝了一口涼水,葉成林道:「哈,還有魚呢,待我去捉它兩條。」忽見上游溪水,有一個少女的影子在水中晃動,一抬頭又不見了。

  葉成林拾起了一把石子,一揚手用「滿天花雨」的手法發了出去,石子穿入了石筍叢中,只聽得一聲驚叫,一個少女從亂石之間露出身來,葉成林左手一揚,一塊石子飛去,忽聽得「錚」的一聲,于承珠發出金花將他的石擊落,叫道:「不要動手。」聲發人到,「嗖」地飛掠至那少女跟前,笑道:「原來是你,你爹爹呢?」那少女彝族打扮,驚魂方定,望著于承珠,輕輕用漢語道:「姐姐,你還認得我?」

  這彝族姑娘就是那日在大觀樓下看到的那個表演吞劍的少女,只見她四面張望,忽地低聲說道:「說來話長,我先帶你們走出石林再說吧。」于承珠驚喜交集,道:「你識得石林的道路?」那少女點點頭道:「我是在這兒長大的,閉著眼睛也可以走出林子。」葉成林走了上來,向那少女作了一揖,賠罪說道:「我還以為姑娘是這裏的賊黨呢。」那少女笑道:「誰說不是呢?」

  葉成林吃了一驚,那少女道:「要不是我認得于姑娘,我才真不願意冒這樣大的危險。」于承珠甚是詫異,只見那少女微微一笑,指著她頭上的玉簪,于承珠猛然醒悟,那日自己曾要把玉簪送給她,那老頭子不肯接受,但玉簪已經她過目,玉簪上刻有于府的記號,她由此而猜到自己的身份,這也不足為奇。

  葉成林忽道:「既然姑娘熟識林中道路,那麼我們倒不忙著走出林子了。」這回輪到那彝族姑娘面現詫異之色,道:「你們不趕快出去,在這裏坐以待斃麼?」葉成林道:「就煩姑娘帶引,待我們把賊黨逐出石林。免得這名山勝景,烏煙瘴氣。」于承珠心道:「這少女自認賊黨,看神氣又不似說笑,葉成林怎的對她說這個話?」

  那彝族少女望了葉成一眼,道:「你們就兩個人?」葉成林道:「怎麼?」那少女道:「賊人說多不多,也有一二百人,還來了些什麼京城的侍衛,你們兩人成嗎?」于承珠一聽少女這個語氣,喜道:「我早知道姑娘不是壞人,但求姑娘帶路,以後的事,姑娘你不必管。」

  那彝族少女笑道:「我不管,張大俠只怕要管。」于承珠呆了一呆,道:「那位張大俠?」那少女道:「天下除了你的師父,還有那位配稱張大俠?」于承珠如墜五里霧中,道:「這是怎麼回事?」心道:「我師父本領再大,他又豈有先知之明?難道他預先知道我們會陷身此地?」那少女似是猜到了于承珠的心意,笑道:「張大俠差遣我父女到這兒來,想不到在這裏遇到于姑娘,真是湊巧極了。」于承珠忙道:「好姐姐,你快給我說這是怎麼回事?」

  那少女道:「這裏賊黨有一大半是彝人,副首領也是彝人,名叫朗英。大頭目卻是以前滇西道上一個名喚杜焜的獨腳大盜,他看中了石林的形勢,就邀朗英合夥,佔據石林做巢穴。朗英在彝族中算得是個豪傑,只因官府苛捐重稅,眼見族人被壓得透不過氣來。因此竟給杜焜說動,糾集了一二百無以為生的彝族少年,跟杜焜合夥。正因為朗英做了副首領,所以他們從不打劫附近的彝人。」于承珠點了點頭,心道:「怪不得附近的農人並無驚擾。居停主人不肯帶路,敢情也是別有原因?」那少女繼續道:「杜焜也糾集了一些黨羽來,他們人少,但本領卻比郎英大,杜焜大權獨攬,近年不但劫奪財寶,還殺害客商,弄得彝人也不敢接近他們,石林也成了禁地,朗英極為不滿,但卻無可如何。」

  于承珠想不到一個小小的匪幫,內情也這般複雜。只聽得那彝族姑娘往下續道:「我們父女本來是石林附近的人,後來搬到大理去的。住在蒼山腳下,聽說蒼山上有幾位隱士修行,附近的居民把他們當作活神仙。」于承珠心道:「這必定是我的師祖玄機逸士和上官天野以及蕭老太婆這三個人了。」問道:「你見過他們嗎?」那彝族姑娘道:「聽說他們住在蒼山絕頂的雲弄峰,終年雲霧籠罩,等閒人那能上去?就是上去了,那幾位『老神仙』也不肯見外人。不過有一位姓烏的大爺,據說是其中一位老神仙的弟子,他倒時常下山採購雜物,並且行醫救人。」

  于承珠道:「這位烏大爺是不是叫做烏蒙夫?」那少女道:「不錯,烏大爺的名諱,還是前年我們才知道的。我們在蒼山腳下種有菜園,烏大爺每次下山都向我們買菜,後來熟了,也常在我們這裏歇腳。我爹爹知道他是個大有本領的人,便求他收我做弟子。可惜烏大爺不答允,說是他師父尚在,他不肯濫收門徒。不過閒常也傳授我們父女幾路防身的拳腳,只是不允以師徒相稱。那吞劍的功夫,就是烏大爺一時高興,教給我們的。」烏蒙夫是上官天野的第二個弟子,在師門的日子最長,比大弟子澹台滅明所得的傳授更多,不過那吞劍的功夫,並非上官天野所授,烏蒙夫與黑白摩訶交情甚好,那吞劍的功夫乃是烏蒙夫見著好耍卻向黑白摩訶學來的。

  于承珠道:「你們既然在蒼山腳下安居樂業,怎的又回到這石林來?」那姑娘道:「就是奉你師父的差遣呀。今年春天,張大俠到了蒼山,和我們也很熟悉。張大俠喜歡到處走動,段王爺也時常請他進宮。」段家在元朝以前,在大理世代為王,雖然現在只被朝廷封為「知平章事」,老百姓叫慣了,仍稱他們為「王爺」。

  那少女續道:「最近段王爺想自立為王,雲南各族都擁護他,好與官府對抗。便想起了石林彝族的豪傑朗英,打聽之下,知道他在石林為寇,極覺可惜,張大俠獻計,將他們招到大理來。因為我們父女本是石林的彝人,張大俠便保我們來辦這件差事。張大俠叫我們先到昆明和小公爹接頭,探聽消息,然後再到石林。」于承珠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沐小姐知道我們的住址,想必是那日被你們看破行藏,告訴沐小姐的。」那彝族少女微笑點頭,道:「請恕我們暗地跟踪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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