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散花女俠 | 上頁 下頁 |
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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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田榮男舉刀一格,用的是施刀上盤刺扎手法,只要一刀格開棍尾,接著便是兩下上手刀,在日本武士慣用的「神風刀法」中算得是極厲害的招數,板田榮男是日本有名的七段武士,力能扛鼎,以為這一刀一定可以格開,那知畢擎天天生神力,這一棒打下,有如泰山壓頂,力道何止千斤,板田榮男大叫一聲,虎口流血,倭刀蕩過一邊,接著刺出,已是不成章法,畢擎天見一棒劈他不倒,又加了幾分力氣,喝道:「好呀,再接一棒。」手起棒落,板田榮男無力招架,翻身便走,卻給鐵鏡心飛起一腳,踢中膝蓋,搖搖欲墜,畢擎天順手一棒,將他的天靈蓋都打碎了。那大衛門比較滑溜,一見同伴吃虧,立刻飛奔走了。 畢擎天這支援軍,人數約有一千,兵力合起來已超過倭寇,何況是新開到的生力軍,登時反客為主,把倭寇殺得大敗,奔逃潰不成軍,死傷狼藉,畢擎天猶想揮軍痛襲,于承珠顧慮到葉宗留,勸他回去接應。畢擎天道:「我已派了畢願窮另帶一千人去接應大寨義軍,料可無妨。」于承珠怕那兩路倭寇人數眾多,仍不放心,畢擎天見已大獲全勝,漏網的倭寇不過十之一二,也便算了。 鐵鏡心聚集他率領的這隊義軍,一點之下,傷亡了五六十人,一場大戰,傷亡五六十人,實在已算得非常少了,但這隊義軍是成海山苦心訓練的海濱漁民,總數不過二百多人,一戰就傷亡了四分之一,鐵鏡心心頭酸痛、緊握著于承珠的手嘆道:「我熟讀兵書,那知還是不能臨陣實用,傷亡了這麼多的兄弟,呀,教我有何面目去見葉大哥?」 畢擎天見鐵鏡心與于承珠態度親熱,心中不快,但卻仍能忍著不發,反而哈哈笑道:「勝敗兵家常事,何足介懷?你以數百義軍,敵倭寇千餘勁卒,亦足自豪了!兄台貴姓?」畢擎天見鐵鏡心武藝高強,以為他是義軍中的重要領袖,有心籠絡,鐵鏡心道:「小弟鐵鏡心,是從台州來投奔葉大哥的,畢大龍頭,今日幸是你及時趕到小弟拜謝了。」鄧茂七在旁說道:「這位便是鐵御史鐵鈜的公子,在台州鼎鼎有名,文武全才,十分難得。你們兩位親近親近。」 畢擎天聽了鐵鏡心的身份,心道:「原來卻是一個公子哥兒。」斜眼一瞥,見于承珠剛剛摔脫他的手,卻還是傍在他的身邊,心中又增了幾分不快,暗地冷笑道:「于承珠也算得是位巾幗英雄,怎地卻會看上這樣沒出息的書生。」猛地想起于承珠最崇拜的就是她的師父張丹楓,而張丹楓也是一個書生,先前只是不快,這時卻莫名其妙地暗中對鐵鏡心有了幾分「敵意」。 鐵鏡心本來對畢擎天這種人物頗為輕視,經過了這場挫敗,反而把對「草莽英雄」的觀感改了許多,對畢擎天大道仰慕之忱,畢擎天哈哈笑道:「兄弟是一個粗人,既未讀過兵書,也不知道兵法,有愧了。」此話暗中存著譏刺,鐵鏡心面色一變,心道:「草野匹夫,敢來笑我?你不過仗著一支新開來的生力軍,偶然打了一次勝仗,也不見得有什麼真實的本領。」好生不悅,自此對畢擎天也存成見,兩人都有心病。 于承珠何等機靈,見兩人話不投機,便催他們急走,奔到東南山口,只見一彪兵馬走了出來,葉宗留陪著一個花子並肩走上,這花子正是畢願窮。原來葉宗留熟識地形,引倭寇到一個絕谷,憑險固守,只以他這四五百人的兵力,已足夠與千餘倭寇周旋,畢願窮的援軍一到,很快就打了勝仗,這時他們正在清理戰場呢。 畢願窮生性滑稽,他如今做了畢擎天的副手,仍是穿著一身補丁的百衲衣,頭戴瓜皮小帽,一見于承珠,立刻跑了上來,嘻嘻笑道:「哈,真是人生無處不逢君,當日我們的大龍頭留你,你嫌我們的地小水淺,不肯留下,如今咱們還是走到一條路上來了。嘻,我的好,好——」 于承珠生怕他說出什麼好「姑奶奶」之類的話來,柳眉一豎,斥道:「狗嘴裏不長象牙,胡說八道。現在是抗倭嘛,又不是幫人打天下,我為什麼不來?」畢擎天怕于承珠道破他想做皇帝的用心,喝住了畢願窮,畢願窮伸伸舌頭笑道:「龍頭有命,我只好讓你三分,好,咱們不再鬥嘴啦,我給你作揖。」裝模作樣地竟然真的作起揖來,把于承珠弄得啼笑皆非。葉宗留不知他們說些什麼,只道他們是早已熟識的朋友,也陪著他們嘻嘻哈哈地笑。 這一晚山寨裏人人高興,葉宗留破例宰了十幾口大豬,開筵祝捷,鐵鏡心私下裏向葉宗留道歉,葉留笑道:「這沒什麼,我不過和倭寇打得多了,有一點經驗罷了。我過後一想,你所講的那什麼孫子兵法,確是有點道理,你不是說孫子兵法講過,敵眾我寡之時,就要避免決戰嗎?我當時想的和倭寇磨的打法,其實也是避免決戰,要選擇最有利於我們的打法啊。今後我得請你每天替我講一章孫子兵法,不知你老哥可願意收我這樣愚笨的學生麼?」 鐵鏡心見葉宗留有功不居,毫無驕矜之色,反而說要拜自己為師,心中大為佩服,慚愧說道:「現在我才知道只是熟讀兵書,還是沒有用的。孫子兵法說過的道理,我卻自作聰明,將它牽強應用,怪不得會有今日之敗。只是我尚有一事未明,要請葉大哥指教。」 葉宗留道:「不敢,不敢,請鐵相公說來,咱們參詳參詳,」他與鐵鏡心相處多日,知道了鐵鏡心的習氣,與他說話之時,也學會客氣。鐵鏡心道:「大哥,你怎知道中路的倭寇藏有伏兵?」葉宗留一笑走出營幕,外面殺豬宰羊,一片喧鬧,林子裏的鳥都飛了起來,有幾隻未曾飛遠的尚在空際迴翔。 葉宗留道:「今早在峰頭瞭望之時,可不是見看那一片草坡的上空,有許多飛鳥嗎?」鐵鏡心恍然大悟,道:「是了,草叢中若是沒有伏兵,鳥兒也不會嚇得驚飛了。葉大哥,你觀察得真仔細。」葉宗留笑道:「這算得什麼,每一個莊稼漢都有這一套本領。我不過把莊稼漢懂得的東西,運用到打仗上罷了。」鐵鏡心暗叫慚愧,這才知道世界上的「學問」原不是限於書本,怪不得古人有云:「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通達亦文章」了。 第二日寨中祝捷,葉宗留提出要請畢擎天做抗倭義軍的總指揮,自己甘願做他的副手,這事情葉宗留早已向部屬疏通,本來無甚異議,畢擎天心中其實是千肯萬肯,表面上卻再三謙辭,葉宗留一力推薦,畢擎天看看「戲」已做足,正想裝出無可奈何的樣子,將這總指揮的職位接過來,鐵鏡心忽道:「這事萬萬使不得。葉大哥與倭寇作戰已久,熟悉敵情,又是本地人,更有許多便利之處,正所謂駕輕就熟,換了別一個人,縱使他的本領更大,對付倭寇,終是沒有葉大哥的經驗多。」 葉宗留道:「畢大龍頭威震五省,與官軍大小百戰,作戰經驗遠勝於我,而且抗倭之事,上下同心,大家計議,我們都等於畢大龍頭的臂膊,又何分彼此。畢大龍頭本領比我高明百倍,還是請他做這個統領的好。」鐵鏡心既有異議,畢擎天自不能不再謙讓一次,鐵鏡心道:「是啊,抗倭既不分彼此,那又何必讓來讓去呢?何況與官軍作戰,又不同於對倭寇作戰,如今沿海幾省誰都知道葉大哥是抗倭的義軍首領,換了個人,弊多利少,葉大哥讓位,足見他禮賢下士,畢龍頭謙辭,也足見他光明磊落。兩位都值得欽佩。葉大哥應該接納畢龍頭的推戴,不必再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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