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散花女俠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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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承珠呆了一呆,這才發覺自己的束頭巾已被小虎子扯脫,頭髮散亂,胸前印有掌印,面上滿是泥漿,衣裳那就更不消說了。遠處忽然有兩個鄉人走來,于承珠甚是愛潔,如此形狀,自覺不雅,急忙回到船中,理好頭髮,洗淨了臉,換過衣裳,再出來時,不但小虎子早已不見,那兩個鄉人也走過了。 于承珠獨自登山,心中疑惑不解,想道:「那小虎子雖然機靈之極,沒人帶領,他如何能尋到此間?僅僅相隔月餘,看他身手,武功竟是大大增長,那定然是有高手指點的了。這個人又是誰?莫非就是我的師父?難道他早已知道消息,出去尋訪,將小虎子收為徒弟了?」 于承珠一路思索,不知不覺已行至半山,太湖中的西洞庭山是個花果之山,山下田畝成行,山上儘是果樹,濃薄相接,花果飄香,在這個暮春時節,正是鄉民忙於操作的時候,但如今一路行來,既不聞採茶姑娘的山歌酬答,亦不見山下插秧的農夫,除了適才那兩個過路的鄉人之外,稻田裏果林中,竟是靜悄悄的闃無人影,這種反常的現象,連于承珠亦感怔忡不安。當下加快腳程,急急向洞庭山莊奔去。 「洞庭山莊」本來是雲重的岳父,澹台仲元的產業,後來雲重夫婦住快活林,這裏便讓張丹楓一家人居住,山莊建在山腰的萬木叢中,依著山勢,建了許多亭台樓閣,面積不及快活林之大,但風景幽美,卻有過之而無不及。于承珠走到莊前,有如遊子回家,胸襟舒暢,輕扣莊門,尖聲叫道:「我回來啦!」 于承珠在洞庭山莊長大,她的聲音,無人不識,不料叫了三聲,無人答應。于承珠好生詫異,心道:「那些莊丁那裏去了?」輕輕一推,莊門應手而開,原來是虛掩的。 于承珠大聲叫道:「師父,我回來啦!」聲音飄蕩在空曠的園子裏,顯得更是冷冷清清,于承珠不禁打了一個寒噤,抬頭看時,但見紫籐盤徑,繁花照眼,綠草如茵,涼棚水石,參差掩映,仍是往日的景致,不似無人料理,于承珠一顆心七上八落,穿過假山,繞過迴廊,先到雲蕾平日練功的靜室,叩門叫道:「師父,是我回來啦!」裏面寂無人聲,于承珠推門一看,但見四壁蕭條,連字畫都不見了。 于承珠心道:「難道師父也搬了家?」又跑到張丹楓的書房,推開一看,裏面除了牆壁上掛著張丹楓自畫的「長江秋色圖」之外,亦是空無所有。畫上題的一首詩墨痕猶新,以前未見,想是新添上去的,于承珠念道:「誰把蘇杭曲子謳?荷花十里掛三秋。那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古愁!」這是張丹楓平日最愛唸的詩,常常朗吟之後,大笑一回又大哭一回,于承珠見了師父的筆跡,寫的又是這一首隱藏著師父身世之痛的詩,更是不安,突然一個念頭升起:「莫非是師父遇了意外了?」但隨即自己啐了一口,叫道:「這是絕不可能之事!我師父武功蓋世,豈有遭遇意外之理!」 偌大的山莊,一點聲息他沒有。于承珠雖然深信師父武功蓋世,不致遭遇意外,卻也有點心慌。她穿房入室,尋尋覓覓,處處都是冷冷清清,淒淒寂寂,她高聲叫嚷,空屋裏只有自己的回聲,最後她來到了張丹楓的臥房,門縫間隱隱傳出檀香的氣味,這是雲蕾平日的習慣,在臥房裏總喜歡燃起一爐檀香。于承珠心道:「怎麼師父師娘白天也躲在房間裏面?」她心中渴念師父,雖然見了莊中異像,仍是自己安慰自己,認定師父師娘還留在莊中。 她佇立門外,輕扣門環,低聲喚道:「師父,是我回來啦。」房中仍是無人答話,貼耳一聽,卻又似聽到呼吸的氣息,于承珠大是奇怪:「難道師父他們白天也睡午覺?」躊躇一陣,終於輕輕地推開了房門,閃身入內。 只一眼,就幾乎把于承珠嚇得跳了起來。只見房中兩張臥床,上面各有一人盤膝而坐,左邊的全身漆黑,右邊的卻連眉毛都是白滲滲的怪得怕人,一黑一白,相映成趣,只是除了膚色不同之外,身材相貌卻又甚為相似,像是一母所生的兄弟,這兩人都是鬈髮勾鼻,獅口深目,一看就知是外國人。而且這兩人的身上還散發出一種膻腥的氣味,連檀香的氣味都掩蓋不了, 這兩個怪人對于承珠的進房竟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在臥榻上盤膝躍坐,動也不動。兩人都沒有穿鞋子,一雙腳板,又大又黑,在雪白的床氈上印出了骯髒的黑印。于承珠大為生氣,指著那兩個怪人喝道:「喂,你們是誰?怎的這般沒有禮貌?」那兩個怪人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對于承珠的話竟是相應不理。于承珠更怒,又喝道:「喂,這是我師父的臥房,你怎麼可以隨便鑽進來?還把他的床也弄髒了。」兩個怪人這才眼睛眨了一下,四道眼光一齊射到于承珠面上,但隨即又合什低首,連看也不看她了。 張丹楓與雲蕾都是好潔之人,房間裏纖塵不染,于承珠瞧著又是氣憤,又是心疼,嚷道:「你們再不理,我可要不客氣啦。」伸出手掌,朝左邊面目黧黑的那個怪人一推,只覺手所觸處軟綿綿,好像打在一堆棉花上似的,毫無著力之處,于承珠大吃一驚,這怪人竟然具有一身上乘的內功,她一轉身,右邊那個怪人正在齜牙咧嘴地衝著她笑哩!于承珠一怒,呼地一掌向他腰間的軟麻穴拍去,忽覺有如觸著一塊燙熱的鐵板一般,于承珠急忙縮手,只見那人上身微微晃了一下,仍在怪笑。于承珠大怒,刷地拔劍出鞘,斥道:「你們走不走,張大俠的房間,豈容你們胡攪?」劍光一閃,先刺那黑面怪人的腰脅。 于承珠這一劍乃是雲蕾所賜給她的寶劍,名為「青冥」寶劍,與張丹楓的「白雲」寶劍一雌一雄,都是玄機逸士花了十年功夫所鍊成的寶劍,端的削鐵如泥,吹毛立斷,就是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也抵擋不住,于承珠一時怒起,刺那黑面怪人,出手之後,心中一凜,只用了三分力量,揀不是要害之處,輕輕刺下,劍尖剛一觸及那怪人的衣裳,陡然一滑,歪過一邊,那怪人忽地哈哈大笑,叫道:「你給我抓癢嗎?抓癢也得用點力呀!」于承珠又驚又怒,一抖劍柄,用力一送,只聽得嗤的一聲,衣裳劃破,于承珠又是一驚,反而怕將他刺死,忙不迭地縮手,不料劍尖又是一滑,那口青冥寶劍,竟似給一堆棉花裹住,拔不出來,二尺八寸的劍身已有一半穿入他的脅下,給怪人挾著,不能轉動,怪人身上像塗了油脂一樣,劍尖滑來滑去,不能著力,休說刺傷,連皮肉也沒有劃破。 于承珠漲紅了面,用力拔劍,頸脖上忽然給人吹了一口涼氣,是小虎子的聲音格格笑道:「你歡喜找人打架,找到我的師父那可是倒霉。喂,要不要我給你幫手?」那怪人忽地肌肉一鬆,放開了于承珠的劍,哈哈笑道:「果然不愧是張丹楓夫婦的徒弟!真好功夫!小虎子,你吹什麼大氣,你再練三年還趕不上他呢!他將來是你的師兄,你趕快過來拜見。」 于承珠睜大了眼睛,持劍在手,驚異之極,道:「你們端的是什麼人?」那黑面怪人笑道:「你師父沒有和你說過麼?我們是黑白摩訶!」 這黑白摩訶是一母孿生的兄弟,生於印度,卻在中國做珠寶買賣,和張丹楓乃是至交,不過張丹楓歸隱太湖之後,他們卻沒有來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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