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散花女俠 | 上頁 下頁 |
一八 |
|
但見那少年將刀插回鞘中,卻懸掛在自己的腰間。樊英道:「請相公將這口寶刀還我。」那少年瞪眼道:「為何要還給你?」樊英道:「恩人愛這口刀,自古道:寶刀贈壯士,紅粉贈佳人。恩人也配用這把寶刀。無奈這口刀,張伯伯已托我送與他人,而且這其中有極大的關係。」白衣少年冷冷說道:「什麼關係?」 樊英說道:「這寶刀我是要送給張大俠張丹楓的!」張丹楓的名頭當時最響,天下習武之人,無不知道,若是別人聽了,就算是有名望的,也恐怕要必恭必敬,將寶刀奉送過來。那少年眼眉一揚,卻仍是淡淡說道:「送給張大俠做什麼?」 樊英道:「還有中毒血衣,張風府和張丹楓乃是至交,張風府死時以不能見著張丹楓為憾,所以這幅血衣是留給張丹楓,讓他如見亡友;這口寶刀卻是他留與張丹楓,請張丹楓代他尋覓兒子,若幸而尋獲,則請張丹楓收他為徒,這口寶刀就交與他的兒子。」那少年道:「張風府的兒子是不是那日在水塘邊戲水的頑童?」樊英道:「不錯,他叫張虎子。」少年道:「那幅血衣呢?」樊英道:「嗯,在這兒。」取了出來,攤在手心,在樊英之意,以為少年尚未相信,所以拿給他看,不慮有他。那少年道了個「好」字,忽地手臂一抬,閃電般地把那幅血衣又搶了去。 樊英驚道:「你,你,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我的恩人,但要這寶刀血衣卻是萬萬不能!」那白衣少年將血衣摺好,放入懷中,道:「張丹楓不見外人,這血衣寶刀,我與你交給他。」樊英道:「這,這——」白衣少年突然反手一推,左腳一勾,樊英一個踉蹌,向後跌倒;少年轉身一躍,在樊英身將觸地之際,又輕一推,將樊英推得轉了個圈圈,身子卻因此挺直起來,仍然站到原來的方位,這兩個手法,精妙絕倫,樊英又驚又怒,只聽得少年冷冷說道:「這玄機掌法,你未見過也該聽過吧?」 樊英猛然一驚,記起張風府曾和他說過張丹楓的玄機掌法,有內八圈和外八圈之分,能在最小的圈子裏把掌力運用得收放自如,要攻敵人那一部分,無不得心應手,看來這少年剛才所露的這一手,必是玄機掌中的內八圈無疑。樊英急忙問道:「請問你與張大俠如何稱呼?」 白衣少年卻不答這話。反問道:「憑這一手,你總信得過了吧?這寶刀血衣我代你送去,你不必多跑一趟了。」樊英道:「這,這——」白衣少年道:「這什麼?」樊英道:「我要將這血衣寶刀為憑,請張大俠代我索回官銀。」白衣少年眉頭一皺,道:「什麼官銀?」樊英只好耐心將官銀被蒙面大盜所劫之事和盤托出,白衣少年道:「山東道上,居然有如此這般的蒙面大盜麼?」樊英道:「這蒙面大盜也就是那晚偷走于大人頭顱的人,我瞧不出他的路數,此事非請張大俠來辦。」 此言一出,白衣少年面色突變,跳起來道:「偷走頭顱的人就是他,好,此事也在我的身上。你和我去找他。上馬!」樊英一陣遲疑,已被他推到馬背上,中午時分,到了一個小鎮,那少年道:「此地已是山東境內,到蒙古用不了三天,我給你買一匹馬。」樊英正想說話,那少年囑他在客店等候,旋風般跑出門去。待樊英吃過了飯,少年已另乘了一匹馬回來。 看那匹馬蹄斑白,毛色光澤,雖然遠不及少年那匹白馬,也不及陽宗海那匹御馬,但若比起樊英原來那匹黃膘馬,卻也並不遜色。樊英正在出奇:這少年竟然能在這樣短促的時間,買來了一匹好馬。那少年道:「樊大哥,既然到了此間,我們也不遲在這一兩天,我們合乘一騎,本無不可,官道上來往人多,給人見了,卻怕要說我們小相。」樊英心中本無芥蒂,也並非走要與那少年合乘一馬,見這少年如此鄭重地解釋,反而感到好笑。 這少年與樊英同行數日,任樊英如何轉彎抹角地試探,總是不肯說出自己的姓名來歷。樊英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熟知江湖上的禁忌,見這少年不說,便也不敢多問。 第三日到了蒙陰,那是樊英當日碰著蒙面大盜,被劫去官銀的地方,樊英再三解釋,那蒙面大盜在此做了案子之後,斷無再守在此地之理,那少年卻還是要來尋找,果然探查了兩三天,一點盜踪也探不到。第四日,少年還想到附近明查暗訪,樊英笑道:「再待在這兒,豈不是守株待兔嗎?」少年一翻眼皮,冷冷說道:「那你就帶我找他去。」樊英道:「似這等巨盜,行踪無定,我怎能知道他的去處?」 少年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再到你被劫鏢的地方走一趟。」樊英只得依他。被劫鏢的地方是一個林子旁邊,那條黃泥路上,連當日的馬蹄痕都已沒了。少年拔出劍來,揀那靠近路邊的大樹,刻了幾行大字,樊英一看,幾乎笑出聲來。那幾行字是「號稱大盜,實則鼠偷,做了案子,不敢出頭。」如此做法,等於孩子吵嘴,故意激怒對方。樊英想那大盜,既敢做下巨案,自必老謀深慮,豈能像孩子般地不堪一激? 這一日的查探,自然又是落空。第五日一早,少年忽道:「此地在泰山之南,據我看來,那蒙面大盜的巢穴,多半在泰山之上。」樊英道:「泰山矗立中州,附近都是平原,山雖高卻無險可守,歷來大盜,極少在此安營立寨的,你若要到泰山去看名勝風景,那多的是,若要去找盜踪,那恐怕又是落空。」少年不聽,樊英又只好依他。心中暗笑,這少年武功雖高,卻是一點不懂江湖事體。 泰山號稱五嶽之一,孔子並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言,其實比起中國的各大名山,泰山卻並不算高,只因山東地勢平坦,有這麼一座大山,便顯得特別雄偉罷了。但正因其如此,泰山上的寺觀建築便比別的名山多,風景名勝也屢經人修繕,每年遊人甚多,(若像天山喜馬拉雅山等之高出雲霄,那就不可能有遊客了。)泰山腳下,也開有客店,接待登山遊客,少年與樊英投宿,要了兩間房,店小二便過來兜攬生意。 少年一開口便問道:「泰山上可平靜麼?」店小二怔了一怔,答道:「怎麼不平靜,若不平靜,我們還能在此地開店麼?兩位是不是要上山遊玩。我們這裏有人可以陪你們去玩,只要五錢銀子,省得你跑冤枉路。嗯,泰山上可看的地方可真多呢,有人帶去,擔保你不會漏了一處。」樊英點了點頭,向少年微微一笑,少年不解他是暗含譏笑,也點頭說道:「好極,好極!」 當時初春,泰山上雜花盛開,濃香滿谷,山景果然秀麗,兩人跟著嚮導,上「岱宗坳」,上中天門,那嚮導不住地指點名勝古跡,滔滔不絕地解釋:這是八仙橋,這是王母地,那是「孔子登臨處」,那是水簾洞,那是歇馬岩,那是元寶峰,少年與樊英無心觀賞,不住地催那嚮導快走。 過中天門,看了「五大夫松」,據說那是秦始皇登山封禪,曾在樹下避陽,所以把五棵松樹封為大夫,聽說原來的樹已經死了,後人補種的也只剩下三株,其實沒有什麼看頭,遊客卻最多,少年更不耐煩,看了一眼便過,忽聽得背後有冷笑之聲,樊英回頭一望,見一個道士陪著一個富商模樣的人,指手劃腳地似乎在那兒講解五大夫松的來歷,那富商笑道:「有人登山,猶如趕集,如此遊山,真不如躺在家裏,睡他媽的春秋大覺還好,元任兄,你說是不是?」後一句話是對另一個同伴說的,那個叫做元任的搖頭擺尾地說道:「對極,對極。偷得浮生半日閒,忽聞春盡強登山。既上山來,便當盡情遊覽。」* 樊英看這兩人所作的附庸風雅之狀,幾乎忍不住笑,白衣少年卻狠狠地瞪了那兩人一眼,忽道:「我去一會兒。」樊英忙道:「不可多事了。」少年一溜煙地跑了,卻並非去找那干人的晦氣,而是到另一處亂石之後的隱僻所在,嚮導道:「在山上小解不妨事的。」背轉了身,樊英偷望,見亂石堆中,隱有火星飛起,心中義暗暗好笑,明知這少年那裏是去小解,敢情又是在石頭止刻字去了。 少年回來把樊英拉後兩步,悄悄問道:「你看那兩人是什麼路道?」樊英笑道:「依你看來,人人都與那蒙面大盜有關了。你剛才又是去留字罵人是鼠偷,不敢露頭是不是?」少年笑了一笑,意似默認,道:「人不可貌相。那陽宗海難道不是扮成滿身庸俗的商人模樣嗎?」樊英心中一凜,再看時那干人已不知到那裏遊覽了。樊英自己開解:世間那能有幾個陽宗海?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