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七劍下天山 | 上頁 下頁
一四九


  淩未風道:「我知道她不會。我回來是為了我的師兄,你的爹爹立個衣冠塚,當年是他帶我上天山的。嗯,你說起劉大姐,那封信──」

  易蘭珠道:「對不起,我沒法給你交到劉大姐手上。」

  淩未風道:「為什麼?」

  易蘭珠道:「她和你一樣,也是在那天早上,留下一封信給你,就離開馬家了。我根本沒見著她。現在兩封信都在我這裡,待會兒我找出來給你。」

  淩未風喃喃道:「我早知道她會這樣的。她寫些什麼,我想我也能猜到幾分。你別忙給我,辦完正事再說。」

  易蘭珠道:「我真猜不透你們的心思,你們分明是一對有情人,卻做出無情的事。」

  淩未風歎道:「蘭珠,你不懂的。道是無情卻有情,情到深時情轉薄──」

  易蘭珠道:「我是不懂,我也不想懂你念在什麼詩詞。我只知道你那天曾邀劉大姐去天山賞雪,如今卻只是你一個在這裡自怨自嗟,劉大姐不知哪裡去了。」

  淩未風心中苦笑:「你還是不懂!我們也並不是只有自怨自嗟。」

  傅青主道:「我知道她去哪兒!她是回轉江南,重整魯王的舊部。」

  桂仲明道:「傅伯伯,我也沒想到你會來此。」

  傅青主笑道:「浣蓮是跟我長大的,你也沒了親人,我不來,誰給你們主婚?」

  桂仲明傻兮兮地笑,冒浣蓮則是臉都紅了。

  俠骨柔情埋瀚海,英雄兒女隱天山。他們在天山安頓下來,桂、冒二人先行成婚,易蘭珠因為要替父親守孝一年,與張華昭的婚事暫且緩辦。

  傅青主給他們備辦婚事很是周到,連一對龍鳳燭都給他們預先買好了。

  洞房紅燭喜洋洋。桂仲明在燭光下看新娘,只覺冒浣蓮比平時更加嬌美。他不懂說調情的話兒,瞅看新娘,只是傻笑。冒浣蓮也掩不住內心的喜悅,雖沒笑出聲,臉上的笑容也像花朵般綻開了。過了一會,桂仲明忽見她的笑容似乎正在收斂,吃了一驚,說道:「浣蓮,你不高興麼?」

  冒浣蓮道:「誰說我不高興?」

  桂仲明道:「那麼你是在想著什麼心事?」

  冒浣蓮嗤嗤一笑,說道:「我是在想你這傻小子,怎麼就只知道傻笑?」

  桂仲明此時倒不糊塗了,說道:「傻人才有傻福呢,要不然怎討得你這樣天仙似的人兒。」

  一面笑一面把冒浣蓮擁入懷中。

  冒浣蓮剛才的確是別有所思,不過,若說「心事」則嫌「嚴重」了些,她只是想起了一個人,想起了遠在京華的納蘭容若。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邊城的帳幕裡,她和納蘭容若也是對著燭光,品茗清談,藉新詞而表心意。

  「莫續京華舊夢,請看黃沙白草,碧血尚陰凝。驚鴻掠水過,波蕩了無聲。更休問絳珠移後,淚難澆,何處托孤莖,應珍重,瓊樓來去,穩泛空溟。」

  她心中默然念那晚寫的這幾句詞想道:「人生哪有十全十美,仲明純真戇直,得婿如此,夫複何求!如今我,已是孤兒有托,但願納蘭公子也能夠早日重續鴛膠。」

  她險上的笑容重新綻開,與桂仲明同入羅帳。

  萬里之外,京城相府的白玉樓中,納蘭容若正在對月懷人。他當然不會知道這晚正是冒浣蓮的洞房花燭夜,更不會知道冒浣蓮也曾經想到了他。

  他是因為日間聽到了大軍已經從回疆撤退的消息而為冒浣蓮祝福的。「化干戈而為玉帛,雖然言之尚早,但最少她在回疆是可以有一段平安日子好過,我也可以放下一塊石頭了。唉,但又不知要待到何時,方始能夠,滄桑換了,並轡數寒星?」

  愁思難道,他不知不覺又念起那首題為「塞上詠雪花」的「採桑子」來。這首詞既是他的自陳抱負,也是為了思念冒浣蓮而寫的。自從與冒浣蓮分手之後,他已不知念過多少次了。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
  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後誰能惜?
  飄泊天涯,寒月悲笳,
  萬望西風瀚海沙。

  楊雲驄的衣冠塚已經建好了,淩未風拜祭過師兄的衣冠塚後,就準備下山了,不過,此際他卻並不是和易蘭珠話別,而是捧著一封信出神。劉郁芳寫給他的那封信是易蘭珠剛剛交給他的,他寫給劉郁芳那封信當然亦已回到他的手上。

  「傻叔叔,你怎麼啦?一會兒發笑,一會兒發呆,劉大姐的信上究竟說些什麼?」

  淩未風道:「她寫的和我一樣,不過,她說得比我更好。你瞧這幾句,雖然是引用《莊子》,卻勝於萬語千言!」

  易蘭珠念道:「涸澈之鮒,相濡以沫,相煦以濕,曷若相忘於江湖。這是什麼意思?」

  淩未風道:「這是說我們要看到更廣闊的天地,不要像困在涸澈的兩條泥鰍一樣,只能靠著彼此所吐的口沫滋潤。其實這也正如那天你和我說過的那番話的意思一樣,有許多事情等待我們去做,我們是不能愧對死者的。」

  易蘭珠道:「那天我說的話只是想勸你們走出憂傷的深谷,並非──」

  淩未風道:「我是願似潮而有信,只可惜錢塘潮水,也沖不淡韓大哥所流的鮮血。」

  因此劉郁芳和淩未風的「天山賞雪,錢塘觀潮」之約,也只能像對待他的感情一樣,最少在目前來說,是只能相忘於江湖了。

  往後十年,桂仲明成了武當派北支的開山祖師,按卓一航遺命,張華昭也列入武當門下,學了達摩劍法,算桂仲明的師弟。

  淩未風傳了晦明禪師的衣缽,光大天山劍派,飛紅巾做了回疆各族掛名的盟主,在天山的時候少,在草原馳騁的時候多。有什麼事情發生時,淩未風就會來到她的軍中,幫她應付,事情完了,再回天山。李思永後來在川西戰死,他的妻子武瓊瑤本是白髮魔女的關門弟子,遂也帶了一雙兒女,回到天山定居。

  武林中人,以前本有「天山五劍」之說,「五劍」是指楊雲驄、飛紅巾、楚昭南、辛龍子和淩未風。楊、楚、辛三人死後,江湖把「五劍」擴大而稱「七劍」。

  天山七劍除了原有的飛紅巾和淩未風之外,又再加上了桂仲明、冒浣蓮、易蘭珠、張華昭和武瓊瑤五人。劉郁芳雖然不在天山,也被稱為「天山之友」。「五劍」中有叛徒楚昭南和介於正邪之間的辛龍子,「七劍」加上「天山之友」的劉郁芳,則都是英雄兒女。「七劍」雖以天山為家,卻並非不聞世事,而是常下天山的。他們的傳奇故事,給編成了詩歌,在草原上到處歌唱。正是:

  已慣江湖作浪遊,且將恩怨說從頭,如潮愛恨總難休。

  瀚海雲煙迷望眼,天山劍氣蕩寒秋,蛾眉絕塞有人愁。

  ──調寄《浣溪沙》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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