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七劍下天山 | 上頁 下頁
一四一


  冒浣蓮陪著桂仲明開路,率先撲向生門殺出,楚昭南不知他們已參透迷宮道路,勒令武士,不准硬拚,企圖困死他們,桂仲明等龍蛇疾走,如湯潑雪,連闖過幾道門戶,到了外三門,清軍驚覺,待再圍上來時,哪裡還攔阻得住?群雄就如十幾頭猛虎,自外三門一直殺出了布達拉宮!

  再說淩未風轉了半天,找不到出路,外面又沒人接應,又倦又餓,楚昭南和一群武士倏地出現,楚昭南顧盼自豪,得意笑道:「淩未風本領通天,也脫不了我的手掌,看他已呈倦容,誰替我把他擒下?」

  武士們有些是震懼淩未風的神威,有些則對他由衷敬愛,不願與他交手,面面相覷,楚昭南神情不悅,正想發作,武士群中驀然躍出四人,三名是楚昭南的心腹,還有一人則是馬方。

  淩未風一聲長嘯,反手一掌,迅如奔雷,照一名武士手腕劈下,那名武士也是高手,陡地閃身進招,哪知淩未風掌法神妙,一劈一按,掌心一震,把那名武士打翻,另兩名武士雙劍齊上,驟縮驟伸,如毒蛇吐信,分刺淩未風左右肩胛,淩未風猛然一撲身,往下殺腰,「扁踩蠻牛」,砰的一腳,揣中一名武士的右胯,「撲通」如倒了半堵牆,摔倒地上!

  淩未風身形驟長,暴喝一聲,另一名武士駭然一驚,不由自主地退出兩步,馬方雙拳齊發,撲面打來,淩未風見他眼睛一霎,料知用意,猛然一竄,碰的一掌,打在馬方肩上,身子一偏,前胸也結結實實中了馬方一拳,搖搖欲倒,地上的兩名武士,趁勢用腳一勾,淩未風翻身撲地,馬方等四名武士一齊撲上,四人八手,將他按住,淩未風雙臂一振,四人按捺不住,給他翻了起來,正在吃驚,淩未風忽然長歎一聲,雙臂低垂,說道:「拿鐵索來縛吧!」

  三名武士大喜,知他說話算數,向同伴要過鐵索,將他縛個結結實實。

  楚昭南見四人面青唇腫,馬方傷得更重,嘔出血來,楚昭南暗道:「這個回子,倒還賣力!」

  當下將淩未風昏眩穴點了,叫一人請成天挺過來,命成天挺親自看守淩未風,並在他耳邊低低地吩咐了幾句話。

  原來馬方和周青是對好友,周青反叛,馬方誠恐被疑,所以急急上前,和淩未風對敵,淩未風也猜出他的用意,反正自己跑不掉,樂得賣個人情,但楚昭南也是個大行家,不能被他看破;所以用外重內輕的手法,將馬方打得嘔血。

  成天挺把淩未風押回迷宮的密室,從懷中摸出一包藥粉,撬開淩未風牙關,衝開水給他灌下,淩未風悠悠醒轉,只覺渾身無力。

  成天挺灌淩未風吃的是大內聖藥,專為擺佈武功高強之人用的,吃了之後,如中烈酒,昏眩無力,更兼成天挺按著雙筆,守在旁邊,淩未風縱有通天本領,也難逃了,要知成天挺的本領,與楚昭南在伯仲之間,即在平時,他也可以與淩未風纏鬥數十回合,何況在淩未風服藥之後。

  再說傅青主等回到寓所之後,再商營救之策,傅青主道:「如今迷宮道路已明,索性幹它一場大的,把拉薩城內我們的人都調集起來,也可有兩三千人。」

  李思永道:「興師動眾,只恐攻進去時,淩大俠已經受害。」

  眾人商議未定,劉郁芳十分頹喪,獨自入房去了。

  第二日早晨,劉郁芳尚自愁腸百結,臥床未起。忽聽得有人在窗外彈了幾下,武瓊瑤壓低了聲音說道:「劉大姐,樓下有一個人要看你。」

  這些天來,別人和劉郁芳說話時,都不自覺地採用了這種說話聲調,來表示他們心中共同的悲痛。

  在樓上那間小小的客室裡,劉郁芳看見一個白布纏頭的漢子筆直地站在房間中央,傅青主在旁低聲說道:「這位好漢名叫馬方,是監守淩未風的衛士。」

  馬方定神望著劉郁芳,問道:「你就是天地會的總舵主劉大姐吧?我給你帶來了一封信。」

  「一封──信?」

  劉郁芳有點發抖,把手放在桌上穩定自己。

  馬方顫聲說道:「這是淩大俠咬破指頭冒險寫的,但我來了之後,可是不能給你帶信回去了。」

  劉郁芳拿著那封信,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在窗子邊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打開了信,只見信上的血字歪歪斜斜,可以想見寫時手指的顫抖,而且有幾處字跡也已經模糊了。劉郁芳默默念道:

  瓊姐:

  今夜乃弟畢命之期,畢命之前,當以事實告訴你。二十年前,與姐錢塘觀潮,姐嘗戲曰:『若人如潮之有信,縱在兵荒馬亂之中,死別生離,地老天荒,餘亦必待你歸來也。』嗟乎,此一戲言,竟成事實。姐姐不必為當年之誤會傷心,姐之真情,已如錢塘之潮,足滌十倍之誤會而有餘。姐亦不必為弟傷心,一淩未風死,十淩未風生,志士義人,猶如春草,芟之不盡,燒之重生也。所惜者唯天山賞雪之約,只能期之來生矣!

  穆郎絕筆

  紙上的字跡突然模糊得像一片雲霧,她又一次失去了他──又一次失去了他!她茫然地伸著兩手,好像天山的林峰正壓在她的心上一般,信箋落到地上了。

  「瓊」是劉郁芳的名字,而「穆郎」則是淩未風的名字,他的真名叫做梁穆郎,祖先是西南來的移民,所以取「珠穆郎瑪峰」中的二字給他命名。

  鉛一樣的沉重絕望的感情將劉郁芳壓住了,她倚在窗前,寂然不動,面色慘白,有如幽靈,眾人凝望著她,不敢說話,在這時候,一切安慰的言語,都是多餘的了。武瓊瑤一隻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淒然地給她整理淩亂的雲鬢。

  傅青主悄悄地將馬方拉過一邊,問道:「淩大俠今晚可有危險。」

  馬方不安地搔了搔頭,說道:「這場事發生之後,楚昭南害怕極了,比在冰河惡戰給淩未風追迫時還要害怕!楚昭南在這場事中看得出來,許多武士不願與淩未風為敵,沒有什麼比內部的離心更令人可怕的了!我聽得他和成天挺商議,為了這個緣故,今夜子時,就要把淩大俠悄悄處決,免得他在牢獄中也『蠱惑人心』。」

  傅青主垂下了頭,額上的皺紋也似在輕輕跳動,顯然他是陷在深深的思索之中去了。

  在死一樣的靜寂中,韓志邦突然跑了進來,他已聽到關於淩未風的惡信,急忙來找劉郁芳,一進了門,馬上為那種靜穆哀傷的氣氛所震駭,禁不住將劉郁芳一把拉住,用急促而顫抖的聲調問道:

  「劉大姐!我的天!你怎麼啦?嗯,你流了淚?我記得你是從來不哭的呀!淩大俠的事,我──我─」

  劉郁芳驀然抬起了無神的眼睛,激動地說道:「真的是他呀,是他,是他!我二十年前,和他在錢塘江邊看潮的那個大孩子呀!」

  她擺脫了韓志邦的手,彎下身軀,拾起那張沾滿血淚的信箋,匆匆塞進袋裡,柔軟無力地說道:「志邦,你去吧,我現在什麼也不想說了!」

  韓志邦不敢說話,只淒然地咬著自己的嘴唇,他禁不住又一次地洩漏了自己的真情,這是自和劉郁芳重見之後,一直就壓制著的真情。然而她連注意都沒有沾意到!驀然他又想起幾年之前,他曾懷疑過淩未風以「新知」

  而間「舊交」之事,不禁面紅直透耳根。原來淩未風竟然是她兒時的好友。

  韓志邦悄悄地又退了出去,傅青主在沉思,其他的人圍攏著劉郁芳,沒有人注意到他。正是:

  「心事難言誰可解,十年苦戀鏡中花。」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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