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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張元振和達土司聽老婆婆這樣一說,全都怔著!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老婆婆另有一位「當家」,只疑她是說謊,只是見她橫劍擋在門前,又不敢貿然動手。要知道這老婆婆當年是李定國軍中第一女傑,五禽劍法,馳譽川中。達土司還不怎樣,張元振已是有點心怯。正遲疑間,忽見遠方又是一簇簇人影。

  眾人正凝視間,忽聽得青陽幫舵主盧大楞子道:「是石老嫂子嗎?我叫盧大楞子,當年曾受過令尊的恩典,也曾叨擾過賢伉儷的一席酒,石大哥若在此處,理當容小弟進去拜見。」

  盧大楞子是峨嵋派的俗家弟子,少年時酗酒使氣,得罪過兩個極厲害的江湖人物,幸得石大娘的父親川中大俠葉雲蓀出頭化解,才告無事。經此一來,他的氣質也改變了許多,因此對葉雲蓀很有好感。後來石天成結婚時,他也來作賀。自吃了那頓喜酒之後,一別三十餘年,石大娘和桂天瀾的事情,他就全不曉得了。

  老婆婆重睜雙眸,仍是橫劍當門,瞧著盧大楞子道:「謝謝這位朋友好意,只是我們當家的已被清宮衛士弄成廢人,昨晚他們還曾到荒谷搜查,打傷了我的女兒,我們當家的正等待這班鷹犬再來,可不願連累朋友。」

  盧大楞子氣沖沖道:「有這等的事?」

  說話之間,遠處的那簇人影,已到了石屋之前。老婆婆厲笑一聲道:「你看,這不是衛士老爺們來了!」盧大楞子扭頭一看,果然是五個穿著一色青衣服飾的衛士,散了開來,採取包圍之勢。

  盧大楞子道:「我給你打發他們!」身形方起,卻給眉山寨主羅達拉著道:「盧大哥,且慢,咱們別忙犯這淌渾水!」

  這五個衛士中,有三個是大內高手,為首的叫王剛,曾以金剛散手名震武林,另外兩人一叫申天虎,一叫申天豹,是兩兄弟,以滄州洪四把子真傳的吳鉤劍法,稱為武林一絕。又另外兩人則是川陝總督府的衛士,一叫洪濤,一叫焦直,以前也是川中綠林人物,後來川陝總督網羅了去的。這兩人此來是給王剛他們帶路。

  洪濤、焦直和羅寨主、達土司、張元振等都是相識,知道他們的武功不凡,當下對王剛說了一聲,隨即打招呼道:「咱們奉命捉拿欽犯石天成,其餘不相干的人都沒事。朋友們,借個路!」

  盧大楞子暴聲喝道:「這不成!」羅達卻道:「大哥,別人正點子還沒開腔呢,你急什麼?」羅達、張元振、陶宏、達土司等,雖則是綠林人物,雄霸一方,可卻只是普通的綠林道,與李自成、張獻忠不可同日而語。他們只是嘯聚山林,但求立足而已,因此與官兵素來河水不犯井水,有時還互相孝敬,各保平安。若要他們與大內衛士作對,包庇欽犯,他們可不大願意,而且他們與桂天瀾、石天成也沒什麼過命的交情。

  老婆婆抱劍當胸,向盧大楞子一揖說道:「我老婆子多謝這位熱心的朋友,可也不敢叫好朋友為難,我雖年老,還不含糊,我接下來好了,朋友們,請閃開!我要會一會這些皇帝老賊的狗爪子。」

  老婆婆一展劍鋒,飛身欲出。凌未風搶先一步,攔在前頭,高聲叫道:「老大娘,這幾個兔崽子留給我吧,我有許久沒有吃兔子肉了,你若手癢,我就留兩個給你!」說罷,足尖一點,儼如巨鳥飛騰,掠起一陣風聲,單身落在五個衛士的前面。老婆婆哈哈笑道:「好,我讓你,你有胃口就全吃掉好了!」

  凌未風單足點地,身子一旋,對蓄勢待發的五個衛士,環掃一眼,冷然發話道:「這裏的事情主人交託給我了,你們衝著我來吧!」洪濤面向群豪,高聲說道:「你又不是正點,憑什麼要替人挑大樑?朋友,咱們河水不犯井水,各管各的啊。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哪裏不套個交情,我們認你是個朋友好了!」

  凌未風說話十分衝撞,你道何以洪濤對他如此客氣?原來剛才盧大楞子那麼一嚷,而洪濤又認得羅達、達土司等和他一路。只恐凌未風一出手,這些人會幫他。這幾個人全是綠林高手,凌未風他雖不識,便只看他亮出的這手輕身功夫,就非同小可,自己這邊五個人,如只對付石天成夫婦,加上他的女兒和徒弟,那是綽有餘裕。但若群豪聯起來合鬥,可就討不了好去。因此他雖悶著一肚子氣,還是不能不套交情,說好話。他只道凌未風也是像羅達一樣,乃是綠林人物,可以利用的。

  那料他不說猶可,一說之後,凌未風猛然喝道:「放屁,誰是你的朋友!」他見洪濤望著群豪,亢聲說道:「你們只衝著我一個人來好了!」說罷轉過面對羅達等人說道:「各位朋友,若看得起我,請不要助拳,免得他們說我們以眾凌寡。」

  這時黑夜漸逝,曙色初開,晨光曝微中,大內衛士的首領王剛看清楚了凌未風面容,忽然跨前一步,陰惻惻地道:「你這廝是不是凌未風?」

  凌未風傲然說道:「是又怎樣?」王剛怪笑幾聲,向眾衛士招手道:「你們看清楚了,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天山神芒凌未風,夜鬧五台山,搶走舍利子,全有他的份,凌未風,別人怕你,我們可不怕你,你乖乖地跟我們走吧!」

  原來楚昭南在雲崗逃脫之後,回京報告,清廷把凌未風繪圖造像,分發各地,列為頭等欽犯。比較起來,他比石天成夫婦更為重要,清廷更欲得而甘心。王剛諸人無意之中,碰著了他,又驚又喜。王剛自恃金剛散手,平生無敵,他本想鑽營禁衛軍統領的地位,不料楚昭南回京後,康熙卻把這位置給了楚昭南,連副統領張承斌都升不上去。王剛大為不服,早就想找機會鬥鬥凌未風,間接煞住楚昭南的氣焰。

  凌未風冷笑一聲,青鋼劍拔在手中,劍尖一指,正待發話,猛聽得背後有人高聲喝道:「凌大哥,留下我的一份!」屋中一人,手提雙劍,旋風似的飛奔出來,此人正是黃衫少年桂仲明。

  凌未風將劍拋起接下,嘻嘻笑道:「他是石老前輩的公子,他可就是你們要找的點子之一,他這一來,我可不好意思獨吞了。」

  王剛板著面孔,冷冷說道:「你們既然替石老兒出頭接著,那就劃出道兒來吧,你兩人若輸了又怎樣?」

  桂仲明說道:「我若輸了,全家讓你們拿去!」凌未風笑道接道:「連我也算在內。」盧大楞子在旁插口道:「這不公平,還沒有說他們輸了又怎樣?」凌未風道:「這可不必說了,反正他們逃不出去。」

  王剛怒道:「好小子,你們有多大本事,敢如此目中無人?咱家不慣耍嘴,外面見真章去!」

  洪濤叫道:「且慢,我們雖說是捉拿欽犯,大家可都是武林中人,我要請在場的羅大哥、達土司等做個證人,這規章可是他們自己定的,免得各位大哥說我們以強欺弱,以大壓小。」洪濤終是顧忌在場的達土司諸人,恐怕他們會幫凌未風,因此拿話先壓著他們,既然他們做證人,他們當然就不能出手。

  盧大楞子哼了一聲,羅達搶著說道:「這個自然,我們也想開開眼界!」

  凌未風抱劍一揖說道:「承各位看得起我,兩邊都不助拳,那好極了!石老大娘,你也不必來了。」老婆婆仍是橫劍當門,高聲說道:「我來什麼?我老婆子信不過你,還肯把全家大小付在你的身上?你們要打,可就快打,要離開遠一點打,我當家的養病,不許你們在這裏嘈吵!」

  凌未風哈哈笑道:「你們聽見沒有?老大娘不許我們在這裏打,外面山谷寬闊,咱們外面打去。」王剛把手一揮,五個衛士同時向外面谷中盆地跑去。申天虎悄悄問道:「他們會不會逃跑,敢不敢跟來?」王剛道:「那不會。」申天豹回頭一望道:「王大哥,這可說不定,他們現在還未起步呢!」

  二申陡的凝步,正待喝罵激將,猛然間,只見兩條黑影,快如閃電,直撲過來,還未看清,已覺衣襟帶風之聲,拂面而過。王剛身形驟起,疾如飛鳥,往前便追,申家兄弟也猛的醒起,急忙飛跑。

  二申轉過山坳,剛到盤地,只見那兩條黑影已站在當中,凌未風單劍平胸,桂仲明雙劍交錯,冷冷笑道:「衛士老爺們,這幾步路,你們都走得這樣慢!」二申又驚又惱,知道這是敵人故意較量他們。心裏罵道:「你們別狂,輕身功夫算得什麼?等會叫你嘗嘗咱們的吳鉤劍法的滋味!」

  過了一會,羅達等人也已到齊,其中還多出一位紅衣少女,一對秋水盈盈的眼睛,注視著黃衫少年桂仲明。

  這紅衣少女正是冒浣蓮,她腰懸寶劍,手裏還握著一把奪命神砂,她本意是想出來助陣,但一跨出門,老婆婆就告訴她,如非敵人傷害她,千萬不能出手,免得損了凌未風的名頭,因此她也雜在群豪之中,兩眼緊緊盯著桂仲明。王剛突見多出一個少女,又見她這副神情,不覺瞧了她好幾眼。

  這時朝日初升,曉霞映照,幽谷中的巉巖怪石,豁然顯露,群豪和冒浣蓮箕踞作壁上觀,在凹凸不平的山谷盆地中則兩陣對圓,劍拔弩張。正是:

  荒山劍氣沖牛斗,萬木無聲待雨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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