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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凌未風自報姓名,以為他必定聳然動容,不料他竟似沒聽過凌未風的名頭一樣,定著眼神冷冷的看他,點了點頭,跟著答道:

  「我不知道我姓什麼,也不知道我是從那裏來的,我還想找人告訴我呢!」

  凌未風不禁愕然,又想:莫非他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不肯將姓名相告?上去拉他手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兄台不肯見也就罷了。只是今日既承相救,大家總是朋友,咱們談一談如何?」

  黃衫少年把手一甩道:「你叫我談什麼?我真像剛剛出生的嬰兒一樣,什麼也不知道呀!」他見凌未風滿臉不悅之情,重重地把手一甩,說道:「我講的都是真話呀,你要不信我有什麼辦法?」

  凌未風從未見過這樣怪的人,不禁有點火氣,少年將手重重一甩,他也暗運內力,緊緊一握,少年「喲!」的一聲,突然手腕下沉,運用腰力將手掙脫出來,叫道:「你好不講理!」

  凌未風給他沉腰一頓,把握不住,也不自禁「喲」了一聲,兩人功力,竟是半斤八兩。他見少年怒容滿面,以為他必定翻臉,不料他又獨自行開了去,倚在一棵樹上,雙手抱頭,似在那裏苦苦思索。驀然發狂般地喚道:「什麼人見我都要問我的姓名,我卻去找誰告訴我:我是誰?」喊罷虎目中竟然滴下了眼淚來!

  凌未風見他這樣,不知所措。遙遙一望,只見塵頭大起,傅青主、冒浣蓮、李思永等一干人眾,飛騎趕至。冒浣蓮一下了馬,就笑著對傅青主道:「傅伯伯,我猜他是在這兒,你看是不是?他還記得起我們和他約好的地方,怎會沒法醫治?」傅青主搖了搖頭,說道:「我看很難!」冒浣蓮嘟著嘴道:「難並不等於絕望。」

  冒浣蓮上去,柔聲對那個黃衫少年道:「你隨我們去安歇,我們有很多朋友,這些朋友也是你的朋友,朋友的家就是你的家!你聽我話,過幾天我就會告訴你:你是誰,我一定會把『失掉』的你『找』回來。」說罷又替他介紹李思永道:「這位是李闖王的侄孫。」

  黃衫少年喃喃地道:「李闖王,李闖王——」冒浣蓮急忙問道:「你聽過這個名字叫了李闖王嗎?」黃衫少年道:「記不起來了,不知道有沒有聽過,只是好像比別的名字熟。」說罷又雙手抱頭苦苦思索。

  冒浣蓮嫣然一笑,說道:「想不出暫時就不要去想他。好,咱們走了。」那黃衫少年,竟然很聽她的話,接著凌未風跨上馬背道:「你是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願和你共乘這匹馬。」傅青主朝冒浣蓮一笑,冒浣蓮面上緋紅,傍著劉郁芳催馬便走。

  他們投奔的是李思永一個父執的家,這人以前是李錦的牙將,闖王死了之後,他奉李錦之命,隱居昆明郊外,二十年來都和闖王舊部保持聯絡。

  大伙到達這家人家時,已是黃昏時分,主人早已有了準備,當即設酒置飯,款待群雄。

  這家庭院裏有兩株丹桂,昆明氣候溫和,初秋時分,桂花已然盛開,香氣馥郁,中人如醉。黃衫少年在經過庭院時,忽然雙眉緊皺,顯得很是焦躁,冒浣蓮看在眼內,也不作聲。食完飯後,主人取出桂花蜜餞待客,黃衫少年忽然發起脾氣,將密餞掃落地上,主人大為驚詫,傅青主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黃衫少年便即起賠罪說道:「見了桂花,我好像要想起什麼事似的,可是想來想去又想不出,不知怎的就煩躁起來,主人家你可別怪。」眾人雖覺黃衫少年舉動怪異,但他今日闖進王府,出力最多,誰也不願當面怪責他。

  李思永和凌未風都是滿腹疑團,李思永想問自己的部下,怎樣會和黃衫少年他們會合一處;凌未風也想問傅青主怎麼忽然到了昆明,而且混進了王府冒充醫生,傅青主好像知道他們的心事似的,酒席方散,就對他們說道:「兄弟們鬧了一天,也夠累了。還是趁早休息,待明日再將前因後果,告訴二位如何?」傅青主是老前輩,凌未風見他這樣說,只得滿肚子納悶著,自去歇息。

  這一晚,凌未風思潮起伏,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一忽兒想起劉郁芳在水牢中激動的神情;一忽兒又想起黃衫少年怪異的行狀,睡不著覺,遂披衣起床,在庭院的月光下獨自徘徊。

  他的房門外就是廳堂,他一出來可又碰到了件奇事,廳堂上傅青主獨自秉燭讀書,一見他出來,立刻說道:「凌壯士,你進去,等下不論碰到什麼事你都不能聲張,也不能動手!」凌未風見他面容莊肅,鄭重其辭,只好退回房內,注視著外邊的動靜。

  這樣約摸又過了半個時辰,已經是下半夜了,凌未風見外面毫無動靜,傅青主仍是端坐如石像,眼睛不離書本,好生納悶,倦疲欲睡。忽然間,聽見樓梯聲響,一人走下來,凌未風急忙抬眼看時,只見黃衫少年,手提雙劍,挺立如殭屍,眼睛如定珠,面上隱隱含有殺氣,一步一步向傅青主走來。凌未風這一驚非同小可,想去攔住,卻又想起傅青主的話。放眼看時,只見傅青主好像全無知覺似的,仍在端坐看書。正是:

  深宵逢怪異,豪俠也心驚。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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