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七劍下天山 | 上頁 下頁
二三


  昨天那只大豹,給自己拗斷了頸骨,丟進窟中,現在不正就在身旁?韓志邦把豹子拖進石窟深處,在行囊中取出火石,把窟中的一些朽木,聚集了來,燒起了一堆旺火,用紫金刀割下豹肉,就在火上燒熟後吃。

  火光熊熊,把石窟照得通明,韓志邦抬頭四看,忽見石壁上畫著許多人像,那些人像各有各的姿勢十分古怪。

  韓志邦定睛看時,只見有的人像低眉合什;有的人像摩拳擦掌;有的人像作勢欲撲,如虎如獅;有的人像作勢擒拿,如猿如鷹,還有手裡拿著刀劍作劈刺之狀的,各種姿態,千奇百怪。但因年深日遠,有的畫像已模糊不清,有的圖像更剝落殆盡,只餘下一點點的痕跡。韓志邦閑得無聊,索性沿著石壁,細細一數,其中清晰可辨的有三十六幅,模糊不清和已經剝落的卻有七十二幅之多。在清晰可辨的三十六幅之中,有六幅是打坐之像,其中三幅的姿態,都是盤膝垂手,正面而坐,好像完全一樣,另外三幅則稍稍改了一些,有一幅是側面打坐的,有一幅是合掌胸前的,有一幅是欠身欲起的。

  韓志邦飽餐豹肉之後,氣力稍增,反正無事,就試照著壁上畫像的姿勢練習。前面六幅,他看得莫名其妙,懶得去理,只揀那些自己看得懂的來學,起先是練幾個掌法,說也奇怪,照樣打了一遍之後,竟然氣血流通,身心舒適,精神長了許多。他越練越高興,反正自己尚未完全復原,就索性在洞中多留幾日,將三十幅畫著運掌、使刀、擊劍的各種姿勢,練了又練,不過三天,已經滾瓜爛熟。

  第四天早晨,豹肉已經吃完,窟中的朽木也已燒盡,他試著練練力氣,只覺已完全恢復,心中大喜,收起行囊,便待出洞,忽然聽到外面有人聲和腳步聲,好像向石窟行來,連忙閃身躲在一尊佛像之後。

  來人行到洞口,韓志邦聽得一個聲音說道:「咦,怎的好像有屍臭味道!」

  韓志邦這才想起張天蒙的屍體還沒有掩埋,自己在石窟住了幾天,鼻子已經習慣,窟中又冷,並未覺得怎樣。來人是外面走進,自然一嗅就覺得刺鼻。

  過了片刻,有兩個人走進洞內,手中燃著火把,照見了張天蒙的屍體,譁然驚呼。其中一人指著張天蒙的軍官服飾說道:「這人莫非就是楚昭南所說的,吳三桂手下軍官,據他說這人武功很高,恐怕是給淩未風害死的!」

  韓志邦暗暗哼了一聲,心想:「你們就只知道有個淩未風!」

  這時這兩個人反顯得有點害怕了,你推我我推你的不敢搜索。有一個人說:「別的人還好,只怕淩未風躲在裡面!」

  韓志邦心中有氣,大吼一聲,跳了出來,叫道:「不是淩未風也收拾得你們!」

  兩人嚇了一跳,將火把向韓志邦一擲,韓志邦閃身避過,雙掌一錯,撲了上去。

  這兩人乃是禁衛軍教頭,那日楚昭南給打得大敗之後,急忙跑回去找禁衛軍的副總領張承斌,叫他派得力手下,分頭追蹤。雲崗附近更是特別留意。這兩個教頭,恰巧和韓志邦撞個正著。

  韓志邦撲了上去,這兩個教頭已看清楚韓志邦面上並無刀痕,知道不是淩未風了,勇氣倍增,馬上迎擊。

  韓志邦以一敵二,大喝一聲,雙掌驟發,穿胸直進。敵人倏地左右一分,一個雙拳緊握打出三十六路長拳,拳風飄飄,直搗面門;一人雙掌如刀,招熟勢急,打的是西藏天龍掌法。一拳一掌,奇證相生!十分淩厲,打了片刻,韓志邦竟給迫到石窟一隅。

  韓志邦為天地會總舵主,武功自非泛泛,無奈敵人也是高手,而且是在左右夾擊,拳掌並用,配合得十分緊密。韓志邦攻不進去,漸漸給迫得只有退守的份兒。

  打到分際,左面敵人一拳向韓志邦面門搗出,韓志邦左掌上抬,正想橫截來勢,右面敵人已欺身搶進,左手猛撥韓志邦右掌,右手也橫掌上擊,向韓志邦左臂猛襲,兩人來勢都極兇猛。韓志邦危急之間,驀然不自覺地使出在石壁上所畫的掌法,不退反進,右腿大步,身形一斜,腳跟一轉,行掌隨著身形半轉之勢,將右面敵人的拳頭一把擄著,向懷中一拖,「順手牽羊」,將敵人橫拽過來,大喝一聲:「起!」

  將敵人橫舉起來,一個旋風急舞,飛擲出去,正好撞著另一敵人,那人大叫一聲,向後便倒,而給韓志邦擲出去的敵人,餘勢未衰,仍似箭般射出,頭顱碰著一尊佛像,登時腦漿迸裂,流了遍地,佛像也給撞得搖搖欲倒!

  韓志邦一招得手,更不放鬆,雙足一頓,身隨掌走,迅若狂飄,那僕倒的敵人剛從地上爬起,給韓志邦一掌打個正著,再度跌倒,還沒喊得出聲,就已了結。

  韓志邦使出新學掌法,居然三招兩式,就打敗強敵,大喜若狂。他見佛像搖搖欲倒,急忙搶過去扶住,忽地眼睛一亮,瞥見佛像下有一本殘舊的小書,他輕輕拿了起來,吹去書上的塵埃,揭開一看,只見裡面的文字,奇形怪狀,和裝舍利子的盒內所刻字體一樣,他一個也認不得。揭到最後,才看到兩行漢字,這兩行字是:「達摩易筋經,留贈有緣者。」

  底下有幾行小字注道:「一百零八式,式式見神奇,九圖六座像,第一紮根基。」

  最後一行小字,是「後學無住謹識,唐貞元五年九月。」

  韓志邦看了,仍是莫名其妙,但見此書古雅可愛,也就隨手塞在行囊中。直到許多年後,他才知道,達摩禪師是南北朝梁武帝時,自印來華的高僧,也是「禪宗」的創立者,「易筋」「洗髓」二經是達摩禪師武功的精華,壁上的一百零八幅畫像,就是武學中著名的「達摩一百零八式」真本。可惜韓志邦只學了三十個式子,而最重要的,紮根基的前六個坐式,他卻根本不學,以致雖有奇遇,後來還是吃了大虧,這是後話。(作者按:據近代史學家考證,『易筋』、『洗髓』二經乃是明代文人假冒達摩名義的偽作。但小說是無須考證得那樣嚴謹的。讀者諸君,當「小說家言」看可也。)

  韓志邦緩步走出石窟,只見陽光遍地,山谷之間,群花競豔,韓志邦躲在石窟之中幾日,不見陽光。這時在藍天白雲之下,山花野草之中,心境大為開朗,幾日來的憂鬱,像淡淡的輕煙,在白雲間消散了。他沿途縱目,流覽山景,忽見斷崖嶇壁之上,隔不了多遠,就有人用刀刻著一枝箭頭,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暗號。

  韓志邦正驚詫間,忽聽得山崗上傳來叱吒之聲,並有塵土砂石飛濺而下。韓志邦情知上面必有人拚鬥,好奇心起,攀著山藤,上去探望,上到上面,只見有四個黑衣衛士,圍著三個喇嘛,打得正酣。韓志邦見了,又是一詫,這三個喇嘛中,有一個正是以前和張天蒙同行,護送舍利子的人。

  韓志邦看了半晌,只見那四個衛士,越打越凶,打得三個喇嘛,只有招架之功,竟無還手之力,他忍耐不住,虎吼一聲,拔刀而出。那個認得的喇嘛大喜,叫了一聲,韓志邦正待招呼,只見兩個衛士,已脫出戰圍,攔截自己,陰惻惻地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韓總舵主!」

  兩人一使判官筆,一使鋸齒刀,一照面就下毒招,筆點穴道,刀掛兩肩。

  韓志邦想用新學來的運刀擊劍之法對他們。但一轉念間,仍是使出自己本門的八卦紫金刀法。他是想試試本門的刀法和新學的技藝,差別如何,才使出新學的招數。

  八卦紫金刀連環六十四式,是明代武師單思南所創的刀法之一(另一為鉤鐮刀),一使開來,星流電掣,上下翻飛,也端的厲害。只是那兩人的兵器,都是罕見的外門兵刃。尤其那使判官筆的,一身小巧功夫,專門尋瑕抵隙,探尋穴道。若只是以一對一,韓志邦的本身功夫還盡可對付得了,而今是以一敵二,饒是韓志邦用盡功夫,也只是堪堪打個平手。

  打了半個時辰,韓志邦已感吃力,偷眼看那三個喇嘛,雖然減了壓力,也不過是剛剛抵禦得住。他心中煩躁,趁那使鋸齒刀的一刀向自己劈來時,側身一閃,猛的身隨刀走,紫金刀揚空一閃,在使判官筆的面門上晃了一晃,那使判官筆的以為他使的是「橫斬」

  招數,雙肩一縱,正待抽筆進招,不料韓志邦刀法十分奇特,刀光一閃之間,刀尖一崩,竟然穿筆上挑,把那人的肩頭戳了一個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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