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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劍氣如虹廿年真夢幻 柔情似水一笑解恩仇(1)


  額吉多咬一咬牙,扭轉了頭,不敢看脫不花可怕的臉孔,反手一甩,將脫不花的屍身拋到一旁,擦燃火石,一下子就把火繩點著,迅即跳過一邊。

  張丹楓也不敢再看,跳下城牆,左手拖著父親,右手拖著澹台滅明,淒然笑道:「爹,澹台將軍,咱們今日一同走了!」澹台滅明雖然不見外面情形,但聽得是額吉多親自放炮,早已不作倖存之想,吳鉤一舉,亦向心房插去。

  雲重被祁鎮三道金牌,召去朝見。祁鎮被瓦剌國王安置在皇宮內右進的一座偏殿,雲重隨著三個衛士,喚開宮門,走過彎彎曲曲的通道:好不容易走到了那座宮殿的門前,守門衛士進去通報,過了好一會兒,那衛士出來說道:「雲大人,請你在這等候召喚。」雲重心急如焚,道:「皇上召我立刻面見,怎麼還要等候?」衛士道:「皇上正吃著燕窩,還未吃完呢!」雲重又急又氣,想不到皇上接二連三地用金牌催促,卻原來還有這樣的閒情逸致,在吃燕窩。

  又過了一會,借用的蒙古小太監才出來道個「請」字,雲重三步並作兩步,跑入宮中,只見祁鎮坐在一張安樂椅上,四個瓦剌國王遣來伺候他的小太監正在替他捶背,祁鎮神色悠閒,絲毫不像有急事的樣子。

  雲重忍著一肚皮氣,跪到在地上,三呼萬歲。祁鎮拉長嗓子,慢吞吞地道:「卿家平身,賜坐。」雲重爬了起來,並不就坐,先自問道:「皇上有何緊要事情,召喚微臣!」

  祁鎮咳了一聲,道:「是呀。是有緊要的事情。朕忽然想起,咱們明日雖然歸國,到底是在瓦剌一場,受他招待,他們是主,咱們是賓,他們敬重咱們,咱們也不可廢了禮節,瓦剌國王要親自送朕出城,咱們若安然受之,似乎有些過份。不如由你接我出宮,咱們遞表辭行,瓦剌國王若要來送,咱們在城外等他,這樣才合彼此相敬之禮。」

  原來是這個「急事」,雲重幾乎氣得說不出話來,祁鎮在瓦剌被囚期間,所受的是何等的「招待」,雲重亦已早從張丹楓口中知道,想不到他而今反而不顧大明天子的身份,要遞表辭行,要講甚麼「相敬之禮」。

  雲重斜眼一瞥,只見那四個小太監在偷偷地笑,雲重心念一動,忽然問道:「這真是皇上的意思嗎?」祁鎮面色一端,斥道:「雲重,你知道失言之罪嗎?這當然是寡人的意思。」其實這是也先發覺脫不花偷走之後,早料到她要去邀請雲重的一著,所以一面派人阻攔,一面派窩紮合向額吉多傳令,一面派人入宮威脅祁鎮,要他如此如此,三管齊下,無非是想阻撓雲重,使得他沒法救張丹楓父子。

  皇宮早就在也先勢力控制之下,他當然可以操縱自如,祁鎮生怕也先不放他歸國,被他一嚇,心中想道:「不必為這禮節之事致生變卦。」果然聽也先所指,將雲重召了進來,而且還要在臣子面前維持自己的面子,一口咬定是自己的意思。

  祁鎮責了雲重幾句,面色一轉,說道:「姑念你此次出使有功,朕不罪你。朕而今就派人遞表給瓦剌國君,你在此等我,待我賞賜了宮中的僕役之後,天亮之後,咱們就走。」雲重忽地抗聲說道:「皇上你不必派人遞表了,我已通知瓦剌國王,明兒不走!」

  祁鎮大驚色變,厲聲斥道:「你,你,你怎敢擅自作主?」雲重道:「我要去拜會張丹楓。」祁鎮更驚,拍案叫道:「甚麼,你要去拜會張丹楓?你知道他是張賊張士誠的後裔麼?朕不將他們押解回國,處以極刑,已是寬厚無比,你還要去拜會他們!哼,哼,真是豈有此理!」

  雲重神色不變,說道:「皇上,你知道麼?這次兩國談和,要迎接皇上回國,這固然是於閣老的主張,但也是張丹楓的主意。要不是張丹楓探知瓦剌的虛實,稟告於謙,咱們還不敢對也先這樣的強硬呢!」祁鎮面色蒼白,「哼」了一聲道:「依你說來,張丹楓倒是忠心為朕了?」雲重道:「不錯,他是忠心為國!」祁鎮道:「你為反賊說話,得了他甚麼好處?」

  雲重滿腔悲憤,幾乎說不出話來,忽聽得宮中打了五更,心中一急,衝口說道:「也先正要炮轟張家,微臣與張家仇深如海,但亦甘願受陛下處罪,必然要去救出張家。說到好處,陛下受了他的好處,卻還不知,於閣老為陛下召集天下義師,擊敗也先,其中的軍餉,占了一半,就是張丹楓捐出來的!」

  祁鎮兩眼翻白,連連說道:「這,這是甚麼話?你,你,你是食我大明俸祿的臣子麼?你,你,你替他說話,居然違抗君命?」雲重熱淚盈眶,抬頭一看,曙色已現,把心一橫,侃侃說道:「微臣知道違抗君命罪當處死,我去了張家之後,當自盡以報皇上知遇之恩,讓皇上再請於閣老派第二個使臣來迎接皇上回國。」

  祁鎮這一驚非同小可,要知他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盼到今日得以重回故國,再為天子,若然雲重真是一意孤行,舍他而去,不知何時才能派第二個使臣;第二個使臣也未必然有他那般本事,夜長夢多,只怕皇帝夢也終於破碎。祁鎮想至此處,不覺冷汗直流,聲調一轉,急忙言道:「卿家有話好說。」雲重道:「也先狼子野心,對陛下並無好意。他如今實是被迫與我國談和,不得不爾。皇上,你與其相信也先,不如相信張丹楓。我而今走了!」祁鎮急忙叫道:「卿家且住!」

  雲重焦急之極,但聽得皇上呼喚,不得不回過頭來,道:「皇上有何吩咐?」祁鎮顫聲說道。「朕與你一同去。」原來祁鎮見阻攔不住雲重,生怕自己留在瓦剌皇宮,會遭也先迫害,(其實也先急於求和,只敢對他恐嚇,萬萬不敢加害於他。)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考慮再三,覺得還是和雲重一道,較為安全可靠。

  這一要求,頗出雲重意外,雲重回頭一看,見祁鎮神情,好像害怕獵人的兔子一般,與适才裝模作樣的怒獅神態,前後判若兩人。雲重心中不自覺地泛起一種厭惡與憐憫的混合情緒,覺得這個「萬人之上」的皇帝,其實十分渺小,但還是恭恭敬敬地屈了半膝,承接「聖旨」。

  曙色漸顯,曉寒逼人,祁鎮道:「且待朕加一件衣裳。」走入內室,打開衣櫃,當眼之處,一件白色的狐皮披肩擺在當中,這正是祁鎮被也先囚于石塔之時,張丹楓從身上解下來送給他的,祁鎮一見,觸起當日情景,不覺拿起披肩,摩挲一下,心情激蕩,自己也分辨不出是惱恨還是羞慚,摩挲一下,又把披肩拋開,心中煩躁,挑來揀去還是選不到合意的衣服。

  曙色一開,晨光漸漸透入窗戶,雲重叫道:「主上,請恕微臣不能再等候了!」這一聲令祁鎮在迷茫之中驚醒過來,手足無措地隨便抓起一件,披在身上,叫道:「我就來啦。」到他與雲重出了皇宮之時,才發覺自己隨手拿起,披在身上的,就是張丹楓送給他的那件狐皮披肩!

  雲重的隨從還被困在街心,至雲重與祁鎮到時,那個蒙古太尉才許通過,這時已經是天色大亮了。

  雲重跨馬疾馳,張丹楓親切的笑容現在馬前,似是正在向他招手。甚麼羊皮血書,甚麼家仇世恨,這時全被張丹楓的影子驅逐,只有一個念頭佔據在雲重的心頭:必須儘快地趕到張家,將張丹楓在死神的手中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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