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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張、雲雙劍突然由合而分,雲蕾使出一招「流星趕月」,張丹楓使出一招「白虹貫日」,一點面門,一刺胸膛,青光白光,上下晃動,交叉穿插,上官天野進退三步,長袖一伸一縮,忽地輕飄飄的拍出三掌,招數刁鑽古怪之極,張丹楓不敢接連進攻,斜身一讓,上官天野已在一轉身之間,又將謝天華與葉盈盈雙劍合璧的招數化解開了。

  這一戰激烈之極,謝、葉、張、雲四口劍分成兩對,前後左名,織成一片光網,使到疾處,四口劍就像化成了千百口劍,把上官天野圍在當中,風雨不透,上官天野沉著應戰,或揮袖或出掌,所使的都是最上乘的功夫,竟在劍光籠罩之下,連連反擊,戰得個難解難分。

  潮音和尚忘了說話,扶著雲澄全神觀戰;烏蒙夫與林仙韻二人,也看的張目結舌,不知不覺地偎倚在一起。正在全神貫注,看得緊張之際,忽似聽得人聲,烏蒙夫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年約五旬,狀如鄉下老頭的漢子,雙手捧著一件東西,疾奔而上。烏蒙夫吃了一驚,認得這老漢乃是玄機逸士的首徒,金剛手董岳,玄機逸士門下,若論功力,數他最高。烏蒙夫還未看清楚他捧的是甚麼東西,只道他也是上前助戰,心念一動,想道:師父力戰四人,堪堪打成個平手,若再加上董岳,只恐難逃一敗,折了盛名。董岳從他身邊掠過,烏蒙夫不假思索,反手就是一掌,其中雜以鐵指禪的功夫,董岳喝道:「休得無禮!」

  這一瞬間忽覺林仙韻也扯了他一下,烏蒙夫心中一震未及縮手,雙掌已交,他一指禪的勁力未透指尖,被金剛手一震,登時跌出一丈開外。

  只見董岳疾奔而上,忽地屈了半膝,朗聲說道:「家師差遣弟子向前輩請安。」

  原來他手中捧的乃是玄機逸士的拜匣。照江湖規矩,替像玄機逸士這樣一位武林大宗師捧拜匣前來拜山的人,烏蒙夫絕不應阻擋,而上官天野也必須親接拜匣,只是上官天野正在四口劍包圍之下,如何能騰出手來?

  忽聽得上官天野哈哈大笑,道:「不必多禮!」

  只見他雙袖飛揚,驀地雙手從袖中伸出,晃眼之間,就向謝、葉、張、雲四人指了四指,這正是他最厲害的一指禪功,四人都不由自己地退了一步。上官天野飛身一起,長袖下垂,恍若長蛟吸水,眨眼之間,就把拜匣從董岳手中捲去,董岳不禁駭然,這手功夫俐落乾淨之極,從絕不可能的情況之下取到拜匣,真是難以思議。董岳施了一禮,剛剛站過一邊,忽聽得烏蒙夫、林仙韻同時尖叫,張丹楓的寶劍已插到了上官天野的肩頭。

  原來張丹楓熟習《玄功要訣》,《玄功要訣》講的是武術的原理,一理通,百理融,所以熟習《玄功要訣》之後,學甚麼功夫都可以無師自通,事半功倍。張丹楓適才旁觀,看上官天野運用各種上乘功夫力壓謝天華與葉盈盈雙劍合璧的威力,對他的武功門路,已略知梗概,到自己親自接招之後,更進一步,摸到了攻守應對之道,只因功力差得太遠,要不然就可以反攻。如今上官天野逞強好勝,在四劍圍攻之下硬接拜匣,瞬息之間,硬用一指禪功,接連逼退四人,精妙是精妙極了,可是左肩卻露出一絲破綻,張丹楓覷個正著,乘虛即入,劍尖一動,點到了上官天野左邊的肩井穴。雙劍合璧,配合得不差毫釐,張丹楓的劍招方出,雲蕾的青冥劍也自然跟著刺出,刷的一聲,劍尖觸到了上官天野的右邊的肩井穴。

  「肩井穴」乃是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與琵琶骨相連,被人點中,只須以指頭之力,重則殘廢,輕亦癱瘓,謝天華大喜,與葉盈盈雙劍急進,便要迫上官天野作城下之盟。哪知上官天野的功夫確已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張丹楓劍尖觸及他的肩頭,正想道聲「得罪」,忽覺他的肩頭驀地下沉,一股力量往下牽引,白雲劍竟被黏著,抽不出來,只得用勁下刺,可是劍尖所觸,軟綿綿的,竟刺不破他的衣裳;看雲蕾時,亦是如此,那口青冥寶劍,釘實上官天野右邊的肩頭,也似牢牢附著一般。

  謝天華與葉盈盈尚未知道其中已生變化,見徒兒得手,心中大喜,雙劍急進,他們二人雙劍合璧的功夫又比張丹楓與雲蕾強了幾倍,但見劍光霍霍,劍氣如虹,倏地合成一個光環,攔腰便斬。上官天野叫道:「來得好!」雙袖一抖,謝、葉二人的雙劍,被他的長袖包著,長袖揮動,竟發出一股勁力,隨著劍勢,左右移動,將之化解。

  這一來,雙方成了僵持之局,上官天野用雙肩接張、雲二人的雙劍,用雙袖抵擋謝、葉二人的雙劍,即是以一人的內勁來抵禦四個人的兩對雙劍合璧的威力,上官天野的武功雖已練到了通玄的境界,也感到吃力非常。但謝、葉、張、雲四人也被他的內勁所牽引,四口長劍都擺脫不開。

  這形勢險惡之極,端的是勢成騎虎,誰有半點不慎,都有性命之危,兩家弟子都是驚心駭目,看得冷汗直流,可是誰也沒有那樣高的功夫,敢上前化解。

  正在極端緊張之際,忽見上官天野退了一步,右肩一沉,雲蕾身軀顫抖,劍尖在他肩上跳動,但謝天華與葉盈盈卻跟著迫前一步,面色凝重,顯得甚是用力,雲澄擔心愛女,不由自己地叫出聲來,聲猶未歇,忽聽得哈哈的大笑之聲,山鳴谷應,場中突然多了一個老頭。

  這老頭相貌清癯,鬚眉皆白,但面色紅潤,形如滿月,卻似嬰兒,端的是童顏鶴髮,道骨仙風,在場諸人,個個都有一身驚人的武功,卻不知他是怎麼來的。

  這老頭正是玄機逸士。潮音和尚與雲澄喜不自勝,剛叫得一聲師父,只見玄機逸士已飄然進入鬥場,哈哈笑道:「老朋友,為小輩動了真氣有甚麼意思?」

  他手提拂塵,驀然出手,在四口長劍上各拂了一下,只聽得錚錚幾聲,四口劍登時都反彈起來,玄機逸士喝道:「你們對長輩休得無禮,退下去聽我吩咐!」

  五人都如釋重負,原來剛才正到了最緊要的關頭,雲蕾的功夫最弱,被上官天野右肩的牽引之力所吸,幾乎就要抵擋不住,但謝、葉二人乘機進逼。若然玄機逸士不來,很可能兩敗俱傷!

  上官天野嘆了口氣,道:「三十年重會,你果然練到了通玄妙境,有徒如此,為師可知,這武林盟主的寶座,我也不再與你爭了!」

  玄機逸士笑道:「老兄何必太謙,說來還該我甘拜下風。」

  玄機逸士窮一生心力,創了雙劍合璧的劍法,自以為天下無敵,哪知謝、葉二人的雙劍合璧,竟被上官天野克住,要加上張、雲二人,才能和他打成平手,故此玄機逸士對他也是真心佩服,並非客套。

  兩人正在惺惺相惜,互道佩服之際,忽聽得一聲清嘯,隱若龍吟,霎忽之間,場中又多了一個人,張丹楓一看,正是紫竹林中的那個老婆婆,這剎那間,上官天野面色倏變,低聲吟道:「難忘恩怨難忘你,只為情真只為痴。」

  張丹楓脫口問道:「你們誰是劍客,誰是強盜?」

  謝天華大吃一驚,心道:「張丹楓聰明絕頂,何以在兩位老前輩面前,出此無禮之言?」

  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莫名所以,甚是惶恐。

  只聽得上官天野大笑道:「莊生曉夢迷蝴蝶,短夢由來最易醒。何必再問誰是劍客,誰是強盜?今日強盜與劍客不打不成相識,我在這廂賠禮啦!」

  驀然攏掌一揮,十指暗暗運勁,使出最厲害的一指禪功。

  原來上官天野雖然漸悟,但心中還有一點好勝之念,他本來已願拜下風,忽見三十年前的意中人突然來到,似笑非笑,目光好像看著他的對頭,不由得心中一酸,爭勝之心忽起,竟然還要再試一試玄機逸士。

  玄機逸士微微一笑,合掌一揖,只見上官天野的衣袖好像一湖春水被風吹刮,蕩起微波,飄飄欲起。玄機逸士突然晃了兩晃,拱手說道:「老兄的武功天下第一,我甘拜下風啦!」一轉身便要下山。

  旁人看不清楚,那老婆婆和上官天野自己卻是心中明白:那是玄機逸士故意讓回一招。上官天野出指在先,卻被玄機逸士的掌力完全化解,餘勢未盡,掌力震盪,故此能將上官天野的衣袖掀起,而後來玄機逸士的身形晃動,狀似不勝指力,那卻是故意裝出來的。

  玄機逸士讓回一招,轉身欲走,那老婆婆忽然一躍而前,竹杖一勾,勾住了玄機逸士的衣襟,玄機逸士苦笑道:「我已經服輸啦,你還纏我作甚麼?」

  上官天野叫道:「玄機老兒,我不領你這個人情,該走的是我,你留在這裏,但願你好好地看待她吧!」

  那老婆婆伸手一招,上官天野欲走又停,只聽得那老婆婆笑道:「你們兩人都不必走,論起武功,你們兩人都是天下第一,不必再爭,也不必再讓啦。」

  這老婆婆所說的倒非偏袒,須知上官天野惡鬥了半日有多,內勁自是有所損耗,要不然以他苦心所練的一指禪功對抗玄機逸士的金剛掌力,鹿死誰手,實是尚未可知。

  玄機逸士眉頭一皺,心中暗道:「要不是你立心要看我們相鬥,誰願意惹這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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