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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奸宦弄權沉冤誰與雪 擂臺爭勝俠士暗飛針(2)


  雲蕾心中暗笑道:「此事我早已知了。」董岳續道:「試想你若殺他,豈不是鑄成大錯。再說你的武功也不是他的對手,唔,你還沒有見他露過本領吧?」雲蕾道:「曾見過一鱗半爪。」董嶽皺眉說道:「唔,那就更不該了。武林俠士不該徒逞血氣之勇,應該量力而為。你叫甚麼名字?」雲蕾說道:「我叫雲蕾。」董嶽「啊呀」一聲,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你就是雲重的妹妹,這真是太妙了!唔,怪不得你明知不敵也要刺殺張丹楓了。」

  雲蕾哭笑不得,董嶽又道:「昨晚我聽得張丹楓說今晚要來會於謙,故此我也跟來,但路上另有點小事阻擱了一下,到了於家,他正走出,不知他們說了些甚麼?你聽到嗎?」雲蕾無心細說道:「我也聽不清楚,只聽得甚麼瓦剌啊,中國啊,要弄得瓦剌內訌啊等等,囉哩囉唆,記不得那麼多了。」董嶽道:「唔,那就是了。聽說雲重也在此地,你們兄妹見過面了麼?」

  雲蕾黯然說道:「哥哥已被調進宮中當侍衛了。」董嶽歎了口氣道:「這孩子志向不錯,但他以為先要在朝廷圖個出身,然後才能為祖父報仇,為國家雪恥,這想法卻錯了。」雲蕾道:「權臣當道,李廣無功,大師伯說的是。」這兩句是董岳寫給金刀周健信中的話。董嶽道:「嗯,那封信你也看過了。可惜重兒就不明白這個道理。這麼說來,我們是難以見到他了?」雲蕾道:「半月之後,或有機會。」將張風府的推測告訴董嶽。董嶽道:「我此次突然回來,乃是為了一件緊急之事,要見你的師祖,所以連慕名已久的金刀周健也無暇拜訪。這次經過京師,順便探聽一下重兒的消息,也不能久留的。你見到哥哥時,可將我的話轉告於他。」

  雲蕾點頭答應。董嶽又道:「你們要報張家的世仇,按武林慣例,此事我不能管。但張丹楓乃是我輩中人,而且上代之仇亦與他無關,若能化解就化解了吧。不過你哥哥乃是長子,報仇之事,你該聽他的意思。我的話說你只須告訴他,讓他考慮。」武林中的慣例,凡涉及父母祖先之仇的,即師父尊長亦只能勸解,不能用命令去阻止不報,是以董嶽有這番話。

  董嶽又道:「至於那張宗周是好是壞,我尚未知。天華三弟困在胡宮,他的確實消息,亦不知道。我這次去見你的師祖,想請他提前放你師父下山。」雲蕾道:「二師伯此時怕已到小寒山了。」將潮音和尚的訊息約略說了一下。董嶽笑道:「好,好!我們四個同門,看來又要在胡邊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了。只怕將來你的師祖亦要被牽動下山。」

  玄機逸士閉門封劍已三十餘年,雲蕾還沒有見過他,心道:「若要牽動他老人家下山,這一定是極為難極棘手之事。」長輩之事,不敢多問。董嶽一看天色,道:「已快四更啦,明早我便要離京,你住在哪兒,我不送你回去啦。」雲蕾道:「我住在客店,大師伯你請便,我也不送你啦!」他們這時身在郊外,立足之處,旁邊有個水潭,月光照下來,水光閃耀,潭中照出二人的影子。

  董嶽忽然歎了口氣,說道:「在冰天雪地消磨了十餘載光陰,連頭髮也斑白啦!咳,時間過得真快,想當年與你師父分手之時,你師父還像你如今一樣。」雲蕾心中一動,想起師父與三師伯的情孽牽連,對大師伯的話,似解不解。抬頭看時,大師伯已去得遠了。

  雲蕾一個轉身,不回客店,又向於謙家中奔去,到達之時,聽得剛剛敲了四更,只見於謙的書房,燈火猶自明亮。雲蕾奇道:「咦,他還沒有睡覺!」悄悄走到房前,輕輕敲了幾下,於謙把房門打開,含笑說道:「雲姑娘,你請進來,我等你已經等得久了!」雲蕾女扮男裝,一路上無人識破,見於謙一見面便稱她「姑娘」,不禁怔著。於謙微微笑道:「張丹楓早已把你的事情、你的相貌都告訴我啦,你到現在才來見我麼?」

  雲蕾看他親切的笑容,就如同自己的親人長輩一樣,不禁淚如雨下,拜倒地上。於謙俯身將她扶起,說道:「我點翰林那年,是你爺爺做的主考,不嫌有僭的話,我可要叫你一聲侄女。」雲蕾聽他提起爺爺,更是傷心,抽噎說道:「我爺爺是怎樣死的?當真是皇上禦旨賜死的麼?伯伯你可知道內情?」

  於謙叫雲蕾坐下,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道:「你且揩幹眼淚,聽我細說。」雲蕾拭淚聆聽。於謙歎了口氣,說道:「你爺爺遇難那年,我已做到兵部侍郎,聽得雁門關外傳來你爺爺的噩耗,文武百官,無不驚奇悲憤,大家都說你爺爺羈留異國,在冰天雪地裡牧馬二十年,始終堅貞不屈,真是節比蘇武,請皇上昭雪,更正罪名,另加封贈。皇上看了奏本竟然說道:『雲靖死了嗎,朕也不知道呀,待朕回去問問,你的奏本,且先擱下吧。』說罷就下令退朝,大臣劉得新忍耐不住,挺身而出,追入禦書房問道:『那麼賜死雲靖的詔書,不是聖上寫的嗎?』皇上支支吾吾,司禮太監王振聞訊趕來,說道:『皇上,你自己寫的詔書也忘記了嗎?』皇上忙道:『啊,是、是、是朕寫的詔書。他是甚麼罪賜死的,讓朕想想。』王振在旁邊說道:『他身為使臣,靦顏事仇,是以賜死。』皇上道:『對,對!!是為了這個罪名賜死的!』劉得新大罵王振道:『明明是你這廝假傳聖旨,害死忠良,卻將惡名推給皇上,叫皇上失盡人心!』王振老羞成怒,立刻發作,將劉得新捕下天牢,捏了一個罪名,要把他處死。滿朝文武不服,交章彈劾,後來劉得新才得免一死,削職為民。那個替你爺爺伸冤的禦史,也被流放海南,不久就給王振害死了。其他出頭彈劾的人,各各受貶,我那時也給貶到江西去做巡按。」

  雲蕾悲憤之極,道:「好可恨的奸閹,原來我的爺爺是他害死的!他為甚麼要害死我的爺爺?」於謙道:「後來我們打聽出來,原來王振這廝,早已和也先父子有所勾結,將中國的鐵器換蒙古的馬匹,暗中大做買賣,賺其大錢,聽說這些買賣在蒙古都是公開交易的。你爺爺是前朝大臣,極有聲望,更兼守節二十年,忠貞不下蘇武牧羊,若然回來,必然要整頓朝綱,肅清奸黨。我猜想王振一來是怕你爺爺在蒙古已知道他勾通外國的情事,二來是怕你爺爺回朝之後,對他不利,是以假傳聖旨,先下毒手!他是司禮太監,皇上的印璽也在他手上,內外章奏,除了是大臣親自抱本上朝所奏的外,都要經過他的手,他要假傳聖旨,那是易於反掌。」

  雲蕾聽了之後,在悲憤之中,不由得想起了當年張宗周叫澹台滅明送給他爺爺的三個錦囊。

  要知這三道錦囊,來得十分奇怪,所以雲蕾當年雖然年幼無知,但長成之後,潮音和尚、金刀周健以及後來的張丹楓都曾對她提過。第三道錦囊中便藏有一顆蠟丸,內中有一張字條是王振寫與脫歡(也先之父)、張宗週二人的信,商量以鐵器交換馬匹的買賣的。這一道錦囊推斷雲靖被捕,叫謝天華入京將蠟丸交與於謙,參劾王振。這第三道錦囊的推斷雖然落空,(雲靖不止被捕,而且是被立刻害死),但總算是張宗周的一番好意。雲蕾想道:「若然這顆蠟丸當年交與于謙,王振的羽翼及勢力都尚未如今之盛,有了真憑實據,把他扳倒,也說不定。」

  於謙話說完了,歎口氣道:「雲大人沉冤未雪,但有你這樣一個好孫女兒,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雲蕾想起爺爺的慘死,憤火又生,擊掌誓道:「我不把這奸賊碎屍萬段,誓不為人。」於謙搖搖頭道:「雲姑娘,這個時候,我卻不贊成你去報仇。」

  雲蕾憤道:「老伯這話,是何用意?」於謙道:「王振此時權傾朝野,邸中甲士如雲,這也罷了。軍中將領,也有許多是他的幹兒,現在咱們正在全力對付瓦剌入侵,若操之過急,只怕反會誤了大事。俗語有雲:千夫所指,無疾而死。罪惡滿盈,又哪能有好下場。將來他奸謀更露之時,就是你不去親自報仇,這自會有人將他除掉。再說你雖精通武藝,卻是孤掌難鳴,最少也得見了你的哥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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