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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愛恨難明驚傳綠林箭 恩仇莫辨愁展紫羅衣(4)


  那匹白馬就系在廳中,似乎知道潮音和尚說它,又嘶了一聲。雲蕾細看,這匹白馬和張丹楓那匹「照夜獅子馬」甚是相像,只是頸上多了一撮黃色的鬃毛,想來都是同一馬種。

  潮音和尚道:「蕾兒,你在出神想些甚麼?」雲蕾說道:「三師伯若是甘心事仇,又焉肯將張宗周的寶馬也送給你?」潮音道:「所以我是十分不解呀!若非這匹寶馬,我也逃不出蒙古。」雲蕾搖頭道:「此事實是費人猜疑!那張宗周是甚麼人?難道——」潮音「啪」的一掌,又將玉幾打掉一角,怒道:「那張宗周是奸賊世家,歷代在瓦剌為官,助瓦剌整軍經武,圖謀吞併中華,這樣一個天下皆知的大奸賊,你說他還能是好人嗎?」雲蕾想起爺爺被折磨,在冰天雪裡牧馬二十年之事,心痛如割,顫聲說道:「他是萬惡不赦的奸人,是我家的大仇人!但,你看他是不是另有來歷?」

  潮音眼珠一轉,忽然似想起甚麼事情似的,從袋中掏出一個紙團,展開說道:「那晚我行刺張賊,一擊不中,被天華一掌將我推開,恰巧僕倒在張賊的書案上,我隨手一抓,拾起了這個紙團,就是那晚張賊所寫的。我想那奸賊深夜不眠,所寫的可能是甚麼機密文書,就把它帶回來了。可恨他寫得那麼潦草,我鬥大的字雖還認得幾個,就認不出這龜兒子寫的是甚麼東西。你給我看看,每一行都是七個字,不多不少,一共只有二十八個字,莫非不是甚麼文書,是甚麼詩呀詞呀之類的玩意嗎?」

  雲蕾忍俊不禁,噗嗤一笑,將那張紙接了過來,細細一看,沉吟不語。潮音問道:「這龜兒子寫的是甚麼?」雲蕾道:「是一首詩。」念道:「誰把蘇杭曲子謳?荷花十裡桂三秋。哪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古愁!」也正是張丹楓展圖感慨,曾經對雲蕾吟過的那首詩。

  潮音眉頭一皺,道:「那奸賊深夜不眠,寫的就是這麼樣的一首詩嗎?甚麼愁不愁的,長江怎麼會愁呢?哼,不通,不通!」雲蕾忍不著又是噗嗤一笑,道:「這是宋朝一個名詩人的詩,長江自古以來是南北交戰的戰場,我看這首詩感慨很深。」潮音尷尬笑道:「那麼就算是我這老粗不通,你給我說,他寫這首詩是甚麼意思?」雲蕾沉吟半晌,忽道:「這本是宋朝謝處厚寫的一首詩,但頭一句和尾一句都給張宗周改了一個字。原詩頭一句是:『誰把杭州曲子謳?』給他改成『蘇杭』了,末一句本是『萬里愁』給他改成了『萬古愁』,末一句是將『地域之愁』改為『時間之愁』,那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不必去理會它。頭一句本來只是說杭州的,他卻硬添上一個蘇州這可是為甚麼呢?嗯,宗周,宗周,宗周——」潮音奇怪道:「你盡念這漢奸的名字做甚麼?」雲蕾忽道:「你說那張宗周的相府,建築有像江南一帶的園林,我沒有到過蘇州,但亦知蘇州的園林最是有名,不知那張賊所經營建築的,是不是與蘇州的園林一個模樣?」潮音道:「正是一樣,看來張賊特別喜愛蘇州。」雲蕾想得出了神,又低頭念道:「宗周,宗周,宗周——」

  潮音和尚驚道:「蕾兒,你中了邪麼?」這剎那間,張丹楓給她說過的一個故事,從心頭閃過,雲蕾突然抬起了頭,道:「我明白了,張宗周乃是張士誠的後代!」這時距朱元璋開國,不過七八十年,張士誠的事蹟還流傳民間,潮音怔了一怔,道:「張士誠?就是與太祖爭奪江山的那個張士誠嗎?」雲蕾道:「張士誠在蘇州稱帝,國號『大周』,張宗周的名字,不是明明說出他所『宗』的仍是他祖先所建的『大周』,而不是朱元璋所建的大明嗎?」潮音和尚奇道:「你這小丫頭,怎麼轉彎抹角想到這麼多東西?好像猜啞謎一般。」雲蕾低首沉思,對他的話,如聽而不聞。

  潮音和尚大聲說道:「管他是不是張士誠的後代,他助瓦剌入侵,總不是好東西!」雲蕾苦惱萬分,道:「二師伯說的是!」心中再翻起與張丹楓一路同行的種種事情,想道:「張丹楓堅決逃出蒙古,想來不是他父親那一路人。但謝天華師伯,俠義名傳天下,若張宗周果是萬惡不赦的奸賊,他為何不將他刺殺,反而護他?」這種種疑團,真是百思莫解。但不管張宗周、張丹楓是好是壞,他們總是雲家的大仇人,是雲蕾爺爺留下血書,指名要斬盡殺絕的人!

  潮音和尚歎了口氣,又道:「我絕想不到天華師弟鬼迷心竅,居然會助這奸賊。我如今與他兄弟之情已斷,此次回來,就是準備去懇求師祖,請他提早三年,准你的師父下山。你師父的武功與天華在伯仲之間,我與她聯手,那就定能將他殺掉!」雲蕾猛又想起自己下山前夕,師父替她置酒餞行,醉後所吐的衷情。師父面壁十年,還念念不忘天華師伯,可知他們相愛之深,若然師父知道此事,不知道多傷心呢!

  潮音和尚又笑道:「他送我這匹馬正用得著,騎它到小寒山去,用不了一個月頭。這真是一匹寶馬呀,哈,哈!」

  兩人談了半天,石翠鳳與周山民已在裡面弄好飯菜,端了出來。周山民將飯菜放好,也跑去端詳那匹白馬,嘖嘖的讚賞不休,潮音和尚大碗酒大塊肉的倒入口中,風捲殘雲,不消片刻,連那三斤米飯也吃個精光,搓搓肚皮笑道:「好侄媳婦,你的手藝不錯呀!飯燒得香,菜也做得美!」石翠鳳氣尚未消,淡淡一笑,撇過頭看那寶馬。潮音和尚又笑道:「這是匹寶馬,但還有比它更好的寶馬,我和尚這回可認栽了!」

  周山民善於相馬,奇道:「甚麼,還有比它更好的馬?」潮音言道:「是呀!世上居然還有比它更好的馬!山民賢侄,你用金刀寨主的名義,與石英聯名傳下了綠林箭,此事我前天方知。山西省黑道上的成名人物,我都認得,我和尚素來好事,便騎著白馬去打聽,原來你們所要追捕的也是一個騎白馬的書生,這人可真是膽大包天,現在已幹下震動綠林之事!」

  雲蕾、周山民、石翠鳳聳然動容,齊聲問道:「他幹了甚麼事?」神色各各不同。潮音和尚中指、食指相搭,「嚓」的一聲,讚歎道:「周賢侄,你們所要對付的白馬書生是何等樣人,我先不問,看他的行徑,可真是英雄本色!一般的人被綠林大豪,傳下綠林箭追捕,躲避都來不及,他卻先找上門去啦!」周山民詫道:「找上門去?他找了誰啦?」

  潮音和尚道:「只怕接到你綠林箭的人,他都去找啦!我前日到藍大俠處打聽,他剛接到那白馬書生的留刀寄簡,約他七日之後到『震三界』畢道凡家裡相會。」周山民、石翠鳳驚起叫道:「震三界畢道凡?」雲蕾雖然不知道「震三界」畢道凡是何等樣人,但看他們驚異的神情,自必是非常的人物。

  潮音和尚道:「正是震三界畢道凡。你說他可不是吃了狼子心豹子膽嗎?我辭別了藍大俠,下午到龍寨主那裡,他也剛接到那白馬書生的留刀寄簡,也是約他七日之後到『震三界』畢道凡家裡相會。藍大俠與龍寨主都是武林中響噹噹的腳色,武藝豈是尋常,竟然被他偷進家中,留刀寄簡,傳聲示警之後這才發現,這白馬書生的本事,實是足以駭人。」雲蕾初遇張丹楓時,被他幾次戲弄,見識過張丹楓的輕功本領,倒也不覺奇異,周山民、石翠鳳已是矯舌難下。

  潮音和尚續道:「我好奇心起,仗著馬快,便去追蹤這個白馬書生,在崞縣以北的平野,發現了他的蹤跡,我飛騎急追,只聽得他一路笑聲不絕,遙遙喊道:『你也接到了轟天雷的綠林箭嗎?恕我不知你安窯何處,立寨何方,未曾拜訪,七日之後,你也到震三界畢道凡家裡去吧!』原來他把我也當成是追捕他的人啦。我的馬快,他的馬更快,不到一頓飯的工夫,只見曠野平疇之上,只有一個白點滾動,追不上啦!晚上我趕到代縣之西郝莊主那裡,才知他在黃昏時候,也接到那白馬書生的留刀寄簡,看來他那匹白馬比我這匹白馬,要快半日腳程!」

  周山民道:「震三界畢道凡在黑白兩道之外,行蹤詭秘非常,這白馬賊人新從蒙古而來,怎知他的住址?」此言一出,潮音和尚與石翠鳳都同感驚奇,面有異色,潮音和尚是聽到了「蒙古」二字而驚奇;石翠鳳則好似詫異周山民也居然知道震三界畢道凡的身份。

  潮音和尚道:「畢道凡在河北、山西二省交界之處,在一個名叫『獲鹿』的小村莊居住,我也是前日剛從藍大俠處得知的。他從蒙古遠來,卻怎的對中原的成名人物,都知得清清楚楚?此事實是可疑,唔,莫非——」欲說又止。雲蕾搶著問:「你們盡說震三界畢道凡,這震三界究竟是何等樣人?」此一問也,有分教:

  引來伏虎屠龍手,道破孤臣孽子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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