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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第七回 一片血書深仇誰可解 十分心事無語獨思量

  雲蕾抬頭一望,只聽得張丹楓說道:「從前有兩個苦人,本來都是替地主種田的,後因天災人禍,無以為生,一個做了叫化子,一個做了運私鹽的『鹽梟』,叫化子和私鹽販子意氣相投,結為兄弟。那時中國被異族統治,草澤英雄,都想起來反抗,這兩兄弟都是胸懷大志,好像古時的陳勝、吳廣圖謀反秦一樣,擊掌立誓:苟得富貴,互不相忘!另外還有一個和尚年紀比這兩人大得多,曾教過這兩兄弟武藝,兩兄弟尊稱他做師父。歷朝歷代食鹽都是由官家專賣的,販私鹽的人,一被捉到,就要被官家處死。私鹽販子是義兄,叫化子是義弟。叫化子不敢冒險,入了一間寺院做小和尚,後來那間寺院也因災荒,無人施捨,寺中和尚十死七八,私鹽販子用性命博得一點錢財都周濟了他的義弟。後來那寺院遣散,叫化子做了遊方僧人,仍然到處乞食。」

  「後來那兩兄弟的師父舉義旗,叫化子義弟隨他起兵,在一次大戰之後,那老和尚不知下落,有人說他戰死,有人說他失踪後仍然當了和尚,到底如何,無人知道。

  「那私鹽販子這時販鹽遠走江北,自己糾集數百鹽丁,也起兵稱王。過了好幾年,那私鹽販子勢力漸大,在蘇州稱帝,長江幾省,都是他的。四處覓那義弟,卻覓不見。這時天下群雄紛起,其中有一路以紅巾為號,勢力最大,那紅巾軍的領袖前兩年死了,由一個少年英雄繼任領袖,攻城掠地,勢力伸展到長江以南。私鹽販子一打聽,這少年領袖原來是做和尚的,再仔細打聽,竟然就是自己以前那個叫化子義弟。還有人說,這叫化子隨老和尚興兵,老和尚戰敗之後,他暗中將老和尚賣給官家,自己卻裝作好人,統率了老和尚的部屬,改投紅巾軍,所以一入紅巾軍就做了頭目,得到紅巾軍主帥的看重,一路升遷,因此其後才能替代他的位置。稱了皇帝的義兄不相信這個傳說,不過派人聯絡的結果,卻證實了這個紅巾軍的新主帥果然是自己的義弟。

  「這時義兄義弟的勢力已在長江接觸,義兄派使者過江,致書義弟,說:你我二人誰做皇帝都是一樣,請你過江相見,先敘兄弟之情,後定聯盟之計,共同對抗異族。不料那義弟卻將書信撕毀,不允過江,還割了使者的耳朵,遣他回來報道: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你我都是當世英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義兄接書大怒,兩兄弟竟然自相殘殺,混戰幾年,互有勝敗,最後一次在長江決戰,義弟大勝,將義兄捉住,要義兄俯首稱臣,義兄不肯,哈哈大笑道:『小叫化,你下得手便殺了我吧。』義弟一聲不發,立刻叫人用亂棍把義兄打死,沉屍長江!滅了義兄之後,立刻自稱皇帝。而且不過幾年,還把異族逐出中國,削平群雄,統一天下,真個成了一代開國的君皇。小兄弟,你說這皇帝壞不壞?」

  雲蕾道:「這義弟不顧手足之情,當然很壞。不過他能驅除異族,還我河山,卻也算得是個英雄豪傑。」

  張丹楓面色微變,淡淡說道:「賢弟,你也如此說嗎?那小叫化做了皇帝之後,大殺功臣,對義兄的後人更是不肯放過,偵騎四出,必要殺盡方休,所以那義兄的後人和一些忠臣後代,都遠遠逃走,流散四方。呀,你吃完粥啦,好得很,這故事也恰巧完了。」

  雲蕾忽然抬頭說道:「大哥,你說的這個故事我猜到了,你說的是我朝開國之事,那叫化子義弟就是明太祖朱元璋,那私鹽販子義兄就是自稱大周皇帝的張士誠!不過我可未聽說他們二人結拜過兄弟。史書上都不是這樣寫的。書上還說張士誠本來是個無賴小人,太祖殺他,是為民討賊。」

  張丹楓冷笑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千古皆然。不要說他們結拜之事史書上不敢寫,那朱元璋是小叫化,遊方僧的出身,官修的史書上也不是連提都不敢提麼!其實做叫化子,做窮和尚,也不見有什麼辱沒先人之處。哼,哼!」

  明太祖朱元璋做過乞丐,又在皇覺寺做過和尚之事,天下無人不知,到他稱帝之後,卻引為忌諱。有一個府學上賀表,用「睿智生知」四字被殺,罪名就是因「生」字與「僧」字同音,朱元璋疑心那府學是借來罵他做過和尚。又有一個教諭上賀表用「取法象魏」一語,朱元璋說是「取法」與「剃髮」同音,也是罵他曾做過和尚,也把那拍馬庇拍到馬腳上的教諭殺了。此等「笑話」暗中流傳,官場的人誰都知道。

  雲蕾也聽爺爺說過,聽張丹楓說了這個故事,又想起自己爺爺的慘遭殺害,心中想道:「反正做皇帝的都不是好人,不管朱元璋和張士誠都是一樣。但大哥說這故事有什麼意思?為什麼他那樣恨開國的太祖皇帝?」

  張丹楓不許她多說話,又替她輕輕推拿,雲蕾做了半天功夫,元氣尚未恢復,也就不費神細想,過了片刻,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醒來,只見張丹楓坐在身邊,衣不解帶,雙眼微腫,似是昨晚曾經哭過,雲蕾心甚感激,又甚可憐,心道:「待他傾訴身世之後,我定要好好給他安慰。」

  張丹楓見她醒來,含笑問道:「好一點嗎?」

  雲蕾答道:「好許多了。大哥你昨晚沒好睡呵!」

  張丹楓笑道:「我數日不睡或一睡數日都是常事,你不必管我,伸出你的腳來。」

  雲蕾伸出左腳,張丹楓道:「不,是右腳。」

  脫了她的鞋子,手指按著她的右足的大趾趾尖端,沿大趾內側,過大趾本節後的半圓骨,輕輕推拿,這是足部太陽經脈的循行部位,上行足內踝前方,再上腿肚,沿脛骨內側後方,直抵腹內,入屬脾臟。

  雲蕾足趾被他輕輕推拿,有一種微微痕癢的感覺,連連噫氣,過了一陣,只覺遍體輕鬆,心境空明。張丹楓道:「行了,明日我替你打通三陽經脈,你的傷就全好了,你今日就好好用功吧。」

  離開雲蕾跌坐地上,又從懷中取出那幅畫來。

  又見他拿著燭台,凝神細看畫面,看了許久許久,似乎是要在畫中尋覓甚麼。雲蕾做了半日功課,他也看了半日,忽聽得外面又有腳步之聲,張丹楓嘆了口氣,這才把畫捲起,道:「為什麼有人偏偏愛入這個鬼域?」

  搖首示意,叫雲蕾不管看到甚麼都不要出聲。

  墓門外似乎不止一人,在這裏合力挖土,過了一陣,只聽得「轟」的一聲,石門已被推開,雖說泥土已被挖鬆,門外之人,氣力確是不小。

  門外共是五人,手持火把,魚貫走入,雲蕾一看,只見那四個珠寶商人,兩個在前,兩個在後,黑石莊的莊主,轟天雷石英則夾在中間。雲蕾好不驚慌,心道:這四個珠寶商人,定知密室所在,若石英叫我回去,這該怎辦?

  只聽得走在前面的珠寶商人道:「他們二人定然還在此地,石老莊主,你替我們作主。」

  原來黑白摩訶,一怒走回西藏,卻遣這四個買手,到南方去結束生意,他們輸了古墓中所有的寶藏,已無本錢再做這種黑道偏門的珠寶生意了。這四個珠寶商人心有不甘,恰巧在路上碰到追趕女兒的石英,便央求石英替他們出頭,他們猶自以為張丹楓那晚到石英家中盜取寶物,石英的本領雖然不能超過黑白摩訶,但山西、陝西的綠林好漢全都聽他號令,只要激怒了石英,傳下綠林令箭,那麼張丹楓本事再大,也插翼難飛。

  豈知石英正想見張丹楓一面,更何況雲蕾的下落,也須見了張丹楓才能得知,便假意答允,叫四個珠寶商人領他到此。

  那四個珠寶商人繞著大廳行了一周,大聲叫道:「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好小子,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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