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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鑄錯本無心擂臺爭勝 追蹤疑有意錦帳逃人(3)


  擂臺下石英拈須微笑,沙濤面色鐵青,道:「恭喜大哥選得佳婿,小弟告辭了。」石英把手一招,叫管家過來道:「沙賢弟,做大哥的替你賠罪,這裡有一包珠寶,聊作賠償之資;那照夜獅子馬非凡馬可比,只好請賢弟到我的馬廄中挑選十匹最好的馬,以為抵償,請賢弟手下留情,放過他所保的這趟鏢吧。」石英先前聽得沙濤所說,還以為雲蕾真是個保鏢的人。

  沙濤冷冷一笑,道:「謝大哥厚賜,小弟還薄有資財,不敢貪得。只是黑道上的規矩,這趟鏢小弟既然一度失手,那就不能就此甘休,這個要請大哥見諒。」一揖到地,攜了沙無忌排眾而去。石英好生不悅,叫管家送客,自己也躍上了擂臺。

  擂臺上石翠鳳滿面通紅,見父親上臺,低下頭來,手指輕撚衣帶,雲蕾面色亦甚尷尬。石英哈哈大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年少英雄,難得難得。」石英适才在台下,已向管家查到雲蕾的拜帖,知道了她的名字,又笑言道:「雲相公,你這樣的身手,何必要做保鏢?」雲蕾答道:「我並沒有做保鏢呀!前日在路上偶然結識一位朋友,替他抵禦劫賊,無意之中,與沙寨主父子結下樑子。」石英心中一寬道:「原來如此。你家中尚有何人?訂親沒有?」

  雲蕾遲疑半晌,道:「只有一位哥哥,尚未訂親。」石英哈哈大笑,道:「少年人提起訂親,就害臊了。」雲蕾更是尷尬,只聽得石英又道:「這擂臺你打勝了,我要給你一點彩物。」拿出一枚綠玉戒指,上面鑲著兩粒「貓兒眼」寶石,閃閃放光。石英道:「這是翠兒的母親臨終之時交與她的,現在轉送你了。」雲蕾道:「既是石小姐之物,晚輩不敢接受。」石英又是哈哈大笑道:「這是給你們訂婚的禮物,為何不能接受?」雲蕾答道:「晚輩不敢高攀。」石英面色一沉,低聲問道:「你嫌棄我的女兒麼?」雲蕾道:「豈敢嫌棄小姐,只是此事萬難從命。」石英怒道:「這卻是為何?」

  雲蕾眼睛一瞥,只見石翠鳳輕拈裙角,漲紅了面,兩隻又圓又大的眼睛,注著自己,眼中泛著淚光,心念一動,暗中想道:「也好,且待我來個移花接木之計。」便假意推辭道:「尚未稟過尊長,如何好私下訂親?」石英道:「你的兄長現在何方?」雲蕾道:「我兄弟自幼失散,不知他的下落。」石英眉頭一皺,道:「那麼你要稟告何人?」雲蕾道:「我父母雙亡,有一位世交叔祖,待我有如孫兒,婚事須要稟告於他。」石英道:「你的世交叔祖姓甚名誰,是何等人物?」

  雲蕾道:「我世叔祖的名字在這裡不好說得,他是武林中有數的人物。」石英大笑道:「武林中有數的人物,提起我轟天雷石英的名字,大約也總得賣點交情,這婚事你是無須顧慮的了。」雲蕾納頭便拜,叫了聲:「岳父大人!」在懷中取出一枝珊瑚,道:「客中沒帶什麼東西,這枝珊瑚權當聘禮。」

  石英哈哈大笑,把珊瑚交給女兒,拉起雲蕾在台中心一站,朗聲說道:「此後這位雲相公便是我半個兒子,他日在江湖上走動,請各位多多照顧。」台下賀客紛紛賀喜,石英又說道:「揀日不如撞日,我年老怕煩,趁各位朋友都在這兒,就讓壽筵和婚宴齊開了吧,省得他日再勞駕各位到來。」賀客們起哄鬧酒,拍手笑道:「雙喜臨門,妙極妙極!」便有人來灌雲蕾喝酒。

  雲蕾道:「我年紀尚輕,這婚事還是暫緩吧。」石英道:「我有意留你在身邊,你們早日成親,方便得多。」不由分說,便要雲蕾與石翠鳳在台上交拜天地,哈哈笑道:「我轟天雷做事素來爽快,擂臺招親,擂臺成禮,省去多少繁文縟禮!」賀客們也都笑道:「這真是武林佳話呀!」待雲蕾再拜過岳丈之後,又紛紛灌她的酒。

  雲蕾心中暗暗叫苦,正自盤算不得脫身之計,見眾人勸酒,來者不拒,開懷喝了十來杯酒,暗運內力一迫,忽地「哇」的一聲,嘔了出來,酒氣噴人,搖搖欲墜。耳中聽得賀客們叫道:「呀,呀!雲相公醉了!」雲蕾酒意確實也有了幾分,趁勢裝醉,身軀一晃,傾倒翠鳳身上。石英道:「少年人不會喝酒又不知道節制,翠兒,扶他回去。」一面卻又笑道:「雙喜臨門,我這老頭兒也不知道節制了,來呀,再幹一杯!」說完雲蕾,自己卻與賀客鬧酒。

  雲蕾閉了眼睛,把頭擱到翠鳳肩上,任由她扶到房中,和衣便睡,起初本是裝醉,漸漸也覺疲倦,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只見房中紅燭高燒,房外月移花影,貼上牆來,已是夜深時分了,石翠鳳坐在床沿,衣不解帶,小心服侍,見雲蕾睜開眼睛,微微笑道:「相公你酒醒了麼?」倒了一杯濃茶,道:「這是神曲茶,給你解酒消滯。你不必起來,我端給你喝。」輕挪玉臂,扶著雲蕾,將茶杯送到了她的口邊。

  雲蕾呷了口茶,但覺縷縷幽香,沁入心脾,仔細看時,這房間佈置得十分華麗,當中一張茶几,上面放著一個形式奇古的三腳鼎,中貯檀香,發出青煙,石翠鳳見她注視,笑道:「聽爹爹說,這鼎乃是周鼎,是很難得的古董,我瞧也沒有甚麼特別。那茶几聽說是南海的沉香木做的。」

  雲蕾吃了一驚,周代的古鼎,南海的沉香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翠鳳卻隨隨便便地擺在房中,毫不當做一回事。再看時,只見珊瑚、碧玉、珍珠、寶石等所做的小擺設,總有十件之多,只是案頭那枝珊瑚樹就高達二尺,自己所送給她作聘禮的那枝珊瑚,簡直不能與之相比。雲蕾好生疑惑,心中想道:那石英雖是武林宗主,也不應豪富如斯。

  石翠鳳倚在她的身邊,低聲問道:「雲相公,你家是做甚麼的?」雲蕾道:「我小時父母雙亡,聽說我爺爺曾做過朝中的大官。」石翠鳳眉心一蹙,道:「雲相公,你真的歡喜我麼?」雲蕾道:「你長得這麼好看,武藝又好,不止我歡喜你,我看凡是男人,都會歡喜你的。」石翠鳳道:「嗯,這是什麼話?」雲蕾道:「我有一個結義兄弟,人品武功,遠勝於我。」

  石翠鳳眉毛一揚,道:「你的結義兄弟幹我甚事?嗯,我知道了,你今日再三推辭,原來是不想和我成婚。」雲蕾一怔,道:「不是不想,你聽我說,我那結義兄弟——」石翠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怒聲問道:「你當我是甚麼人啦?你再說甚麼結義兄弟,我就死在你的面前!你不要我,乾脆說出好啦!我知道你們這種官宦人家的子弟,看不起我們這樣的人家?」雲蕾道:「甚,甚麼話?我也不知道你是哪種人家!」石翠鳳道:「你真個瞧不出來麼?我是大強盜的獨生女兒!」

  雲蕾微微一笑,道:「那也算不了甚麼,我那結義兄弟,他是個更大的強盜!」石翠鳳這一氣非同小可,道:「你盡說你的結義兄弟,這是甚麼意思?」雲蕾見她怒成這個樣子,猛然醒起,在洞房花燭之夜與她說別個男人,確實是不合時宜。心中想道:我就是想替山民叔叔訂親,也不可如此急切。

  只聽得翠鳳又道:「我自幼隨父親闖蕩,不知多少人家向我家求婚。我曾立誓,不是我自己看上的我絕不嫁他!若然是我看上,他又不要我嗎,那麼我就唯有一死!你今日在擂臺之上對我輕薄,而今既已成親,卻又不將我當成妻子,你是否存心欺負我呢?」雲蕾想不到她脾氣如此剛烈,心想她未見過山民,哪知她合不合意,「移花接木」之計,代人訂親之事,更不敢提。翠鳳又逼問道:「你說呀,你是否願意把我當成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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