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女帝奇英傳 | 上頁 下頁
一四四


  那軍官道:「我只是想討取一點乾糧。」

  原來草原上人煙稀少,往往數十裡不見人家,他們餓得慌了,見人就搶,在草原上往來的人,不是獵戶就是牧民,最少也貯備有幾天乾糧,而且還可以將他們的坐騎殺了來吃。至於他們自己的坐騎,那是逃生用的,非到必要,決不肯殺。

  李逸看他餓得可憐,他還有十幾斤乾糧和幾斤肉餔,便分了一半給他們,那幾個突厥兵大嚼一頓,又向李逸討水來喝,過了一會,精神才漸漸恢復,對李逸千恩萬謝。他們見李逸穿的是維族服飾,說的是突厥語言,只道都是族人,那軍官滿面羞慚的說道:「我們也都是窮苦的百姓出身,若不是餓得慌了,絕不會搶自己人的。」

  李逸道:「怎麼敗得這麼慘?」

  那軍官道:「都是我們的長官不好,他騙我們說中國兵不能打仗,叫我們放心打進去搶中國的女子玉帛,上個月我們打進中國的定州,又攻下蔚州的飛狐縣,長官叫我們放火燒盡他們的房屋,把中國人都擄掠來當夫役,我們只道可以長驅直入,一直打到長安,隨地都可以補充糧食,便放心大燒大殺,那知我們立足未穩,中國的大軍便來反攻,聽說是中國的皇太子做元帥,還有吐蕃的軍隊幫他們,我們接連打了幾個敗仗,定州蔚州的中國百姓紛紛聚集起來,沿途伏擊,斷了我們後方的糧道,我們前軍深入,後援不斷,幾乎全軍覆沒!」

  李逸聽聞得他們在中國境內大肆燒殺,鬚眉皆豎,提起馬鞭,罵道:「如此殘暴,理應全軍覆沒,哼,你們就餓死了也是活該!」

  馬鞭揮動,照著那個突厥軍官夾頭打下,那軍官見他突然翻面,嚇得在雪地上縮作一團,只聽得劈啪一聲,馬鞭在他面上掠過,卻未曾打著他,李逸忽地歎了口氣,說道:「這都是你們大汗的罪過!」

  收回馬鞭,跳上馬背,撇下他們走了。

  沿途所見的潰軍,絡釋不絕,但都是零星小股,李逸不想再招惹他們,一遇上了就遠遠避開。走了兩天,潰軍漸漸稀少,碰見幾個難民,聽他們說突厥大汗已向中國女皇帝求和,未知真假,他們的家在邊境附近,逃亡了十多天,現在情勢稍定,冒險回家探望。李逸連日見到戰爭慘像,心中也是和突厥的百姓同一願望,但願早早息了干戈。

  再過兩天,已到了邊境的軍事區域,李逸不敢再行大路,取道山區,想穿過星星峽進入安西內地,他的乾糧也吃完了,幸而運氣很好,獵得兩隻野兔,可以權充兩天糧食。這一日正穿過一個狹長的山谷,忽聽得前面有極慘厲的叫聲,聽出是一個突厥女人在叫救命,李逸只道又是潰軍在劫掠百姓,急忙飛馬趕去,看見前面有一個倒塌了的茅棚,地上有一個女人和兩個孩子的屍首,殺害這些婦孺的竟是兩個漢人。

  李逸大怒,直沖過去,呼的一聲,兩塊石子迎面飛來,勢勁力沉,竟是高手所發。李逸不敢硬接,拔出寶劍,將第一塊石頭劈落,隨即使一個「鐙裡藏身」閃開了第二塊石頭,他的坐騎忽地長嘶一聲,四蹄屈地,原來已給對方的石子打中了腦袋。李逸雙腳一撐,如箭離弦,在馬背上射出,閃電般的到了那兩個人的跟前,雙方打了一個照面,不覺都叫出聲。

  這兩個人正是程達蘇父子,但見他們衣衫襤褸,滿面風塵,光景甚為狼狽。李逸好生詫異,想他們已依附了突厥大汗,最少也可以得個一官半職,卻何故狼狽如斯。

  原來突厥大汗求和的消息乃是真的。戰爭爆發之後,武則天乘機立廬陵王為皇太子,命他做河北道行軍大元帥,狄仁傑在軍中輔佐他,用意是在讓他掌握兵權,好作他日登位的準備。太子雖然平庸,但狄仁傑替他調度,甚是得宜,分兵三路,以幽州都督張仁亶統兵三十萬為東路,右羽林衛大將軍閻敬容統兵十五萬為西路,以吐蕃將領沙吒忠義統領蕃漢混合軍十萬為中路,三路反攻,不但盡複失地,而且打入了突厥境內,突厥大汗無法抵擋,派遣使者莫賀達幹到長安要求和親,願以自己的女兒嫁給中國皇太子的兒子,歷史上的和親多是中國將公主或冒充的公主嫁與外國,這次突厥要以公主和親,那是極罕見的事。後來事雖不成,卻已在歷史上留下一段「佳話」。(事見舊唐書一九四突厥列傳)

  大汗求和的消息傳出去,突厥的老百姓知道了都非常高興,但也有一小撮人非常恐慌,他們是從中國來投奔突厥的叛賊,包括了程達蘇父子在內。他們生怕和議成功,武則天就要向大汗索取他們,尤其是程達蘇,他在國內的時候,武則天就要緝捕他的,因此更為害怕。就在突厥求和使者出發的那一天,他們便悄悄的逃走了。程達蘇是伏虎幫的幫主,他的幫眾在邊境一帶,他想偷過邊境會合他的幫眾。想不到他在山裡搶劫避難維婦的糧食,卻意外的遇見了李逸。

  李逸雖然改容易貌,但程達蘇卻認出了他的那把寶劍,知道無法躲避,大喝一聲:「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鐵煙杆一抖,一招「雲龍三現」,便向李逸磕下來,李逸舉劍一迎,但聽得「當」的一聲,火花四濺,程達蘇倒退三步,李逸卻只是晃了一晃。

  李逸大為詫異,本來程達蘇的功力比他深厚得多,但這次兵刃一交,李逸卻發覺了他的功力好像大不如前,原來程達蘇在突厥大汗召開武士大會的那天,被夏侯堅的金針傷了他的筋脈,至今未愈,加以餓了兩天,這樣此消彼長,與李逸一比起來,當然相形見絀了。

  數招一過,李逸著著搶攻,程建男見勢不妙,取出判官雙筆,上前助攻,父子二人,聯手合鬥李逸。

  程達蘇的功力雖已大減,但煙杆打穴的絕技還在,仍然是個勁敵,好在他的旱煙已經吸完,無法用煙霧來迷惑李逸的視線,李逸仗著寶劍的威力展開了精妙的劍法,和他們父子二人,恰恰打成平手。

  激戰了一百多招,程達蘇忽覺左肋後的「魂門穴」隱隱作痛,原來這正是他被夏侯堅的金針所傷之處,平時還不覺得怎麼,一到用了真力,內傷又發作了。程達蘇心裡一涼,冒險進攻,用了一招「橫架金梁」,鐵煙杆架著李逸的劍鋒,倏的一個轉身,煙杆抖起了一個槍花,在瞬息之間,連戳李逸的三處大穴。那知他快李逸也快,但見雙方身形飛起,李逸大喝一聲,反手一劍,斜劈下來,倏然間又改劈為掃,一招「鐵鎖橫舟」,向程達蘇右肩猛削,這兩招迅如電掣,變化奇幻,程達蘇煙杆戳空,叫聲「不好!」

  急忙藏頭縮頸,向下一矮身軀,饒是他應變得宜,但聽得「嚓」的一聲,劍鋒掠過,已在他的左肩上削下了一片血淋淋的皮肉,隨著又是「當」的一聲巨響,程建男的判官筆也被削斷了。

  程達蘇叫道:「建男,你快走!」

  雙目火紅,儼如受傷的野獸一般,將鐵煙杆舞得旋風似的,緊緊纏著李逸。程建男方自躊躇,未肯即走,程達蘇大喝道:「不肖兒,你想程家斷子絕孫麼?」

  程建男放聲大哭,疾奔而去。李逸雖然痛恨他們作惡多端,這時也不禁為之愕然。程達蘇瘋狂的撲上來,鐵煙杆橫敲直戳,有如狂風暴雨,看樣子是想拖延時候,讓他的兒子逃生,過了一盞茶的時刻,程建男的哭聲已聽不見了,程達蘇也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那股猛勁鬆懈下來,李逸收勢不住,只聽得「唰」的一聲,程達蘇的膝蓋被削去了一片。

  程達蘇踉踉蹌蹌倒退數步,縱聲笑道:「我程某縱橫了數十年,死也值得的了!」

  李逸起了惻隱之心,按劍說道:「程老幫主,你把伏虎幫的符令名冊交了出來,自己毀掉武功,我讓你回家與兒子團聚。」

  心想:「程達蘇已是將近六十的老人了,便留他一條性命吧。繳了他的符令名冊,我可以送給長孫泰讓他交差。也免得伏虎幫再為患地方。」

  那料程達蘇卻哈哈笑道:「要我自毀武功,交出符令,哈,你也忒小覷了我程某了!大丈夫死則死耳,豈能向人搖尾乞憐?」

  話聲未了,只聽得撲通一聲,他已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了,敢情是自斷經脈而亡!

  李逸心中慨歎,想道:「又是一個百憂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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