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女帝奇英傳 | 上頁 下頁 |
一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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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低下了頭,說道:「咱們帝王之家,女兒就是多造一座府邸,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事前沒有稟明母后,這是孩兒的過錯。」武則天道:「胡說,你是我的女兒,更應該自知檢點,帝王之家,就可以胡作非為嗎?你建造私人府邸,怎可以動用京兆尹來徵集民伕,你這是亂了朝廷的法度,你知道嗎?尤其現在是戰爭過後,更不可勞民傷財。」太平公主面色大變,說道:「母親責備的是,孩兒停止修造便是。」 武則天喘了口氣,續道:「還有人密告你鬻官賣爵,任用私人,竇懷貞、蕭至忠等人都是憑藉你的勢力得官的。」太平公主大吃一驚,忙道:「媽你不要聽別人的閒話,孩兒絕沒有鬻官賣爵的事情,孩兒引進一些人也不過是為母親分勞罷了。婉兒不是也推薦過姚崇、宋璟等人麼?」 武則天道:「姚崇、宋璟都是有才能的賢人,竇懷貞等豈可與之相比?」太平公主道:「竇懷貞不是也有相當才幹嗎?」武則天道:「不是我見他們有點才能,我早就把他們貶謫了。他們對我諂媚奉承,我一看就知道他們是心術不正的小人。」 太平公主不敢吭聲,武則天嘆了口氣,說道:「我以前對待你的幾個哥哥很嚴厲,有人說我沒有骨肉之情。其實我無非是想為你們好啊!」太平公主低聲道:「媽,我知道。」武則天道:「我忙於國事,對你們的管教其實已是失之過寬了。我現在已是八旬老婦,精神不比從前,對你們更縱容了些,這是我的過錯。唉,要不是我管教不嚴,怎會鬧出武承嗣這樁事情。」 太平公主道:「承嗣表哥一時不察,被奸細混入他的王府,還望母親從寬發落。」武則天道:「不用你管,我自有分數。咦,婉兒怎麼還不來呢?」聽了這話,李逸又是心頭一震,「莫非她已經知道了我與婉兒在這裏約會?」 太平公主道:「婉兒不在她自己的屋子,一定是到這裏來了,母親你就再坐一會,看看孩兒料得準麼?」武則天笑道:「這點鬼聰明我相信你還有,不過婉兒一定料不到玄霜不在這兒,她見了我,亦當意想不到吧?」聽她們的口氣,似乎武則天已找過婉兒一次,找不到才到這裏來的。李逸稍稍安心,但武玄霜到那裏去了?武玄霜本來對李逸說過,她是要去絆住武則天,讓他們的幽會不受驚擾的,何以現在武則天來了,武玄霜卻不隨來?想至此處,李逸又不禁心頭惴惴。 過了一會,門外有輕微的腳步聲,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意思是說:「媽,你看我料得多準!」果然揭簾而入的正是上官婉兒。武則天哈哈笑道:「婉兒,我等你許久了。」 上官婉兒大為驚愕,極力忍住,不讓神色上表露出來,她向武則天行過了禮,問道:「天后陛下可有什麼事情要我辦麼?」武則天道:「正是有件緊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孩兒,你且退下,過一會再來。」太平公主內心妒忌,卻不敢吭聲。 太平公主走後,武則天笑道:「婉兒,你今晚面色有點不對,為的什麼?」婉兒心頭一凜,說道:「沒什麼呀,也許是昨晚睡得不好吧。」李逸從帳後偷窺,見婉兒顏容憔悴,暗暗痛心。武則天道:「這幾天事情較多,辛苦你了,承嗣的案件,卷宗你弄好沒有?」上官婉兒道:「已整理好了,就等陛下過目。」 武則天道:「承嗣送來的請罪奏摺怎麼說?」婉兒道:「他說不知道那兩人是奸細,自認失察之罪。那兩人已經死了,無可對質。」武則天又問道:「玄霜指證他曾派遣密使,私通突厥,他的摺子裏怎樣自辯?」婉兒道:「他說突厥大汗要求和親,想把女兒嫁給他的兒子淮陽王延秀,他派去的人不過是談和親的事情,那時戰爭尚未發生,後來戰事一起,他的使者回不來,是否迫於淫威,歸順了突厥,那他就不知道了。他沒有稟陛下,自認專擅之罪。」 武則天冷笑道:「他倒善於避重就輕!」想了一會,說道:「婉兒,你給我起草一封詔書,將武承嗣的各種職權盡皆褫奪,並罰俸三年,只保留他魏王的封號。」 婉兒以為武則天定要大發脾氣,重責武承嗣的,那知竟大出她意料之外。武則天瞧了她一眼,笑道:「婉兒,你心裏一定不服,說我袒護自己的侄兒了?」婉兒默不作聲,索性給她來個默認。武則天道:「婉兒,你很忠直,我就是歡喜你這個脾氣。魏王罪大罰輕,難怪你不服氣,可是事至如今,我也只能這樣!」 武則天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這幾年精神不夠,一個人年紀老了,對兒女、對侄兒又不免溺愛一些,顯兒和承嗣都想在我死後,繼承我的帝位,他們各自結黨營私,我早已知道了。錯在我自負過甚,料想他們翻不出我的掌心,沒有及時制止他們。現在他們的羽翼都已長成了。去年,我權衡輕重,立了顯兒做太子,承嗣生了怨妒之心,這我也知道的。他派遣使者勾通突厥的事情,雖然沒有真憑實據,只有玄霜的一面之辭,但依我看來,多半也是真的!依法我應該殺了他!但這事情一揭開來,牽連極廣,絕不是只殺了承嗣一個人就可以了事的,我老了,魄力遠不及年少之時,而且又在和突厥大戰過後,國力消耗過甚,我不想再惹起任何亂事了,不論規模大小,我都要避免。所以我只褫奪承嗣的各種職權,讓他沒有力量造反,我的苦心,你明白嗎?」 婉兒呆了好一會子,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武則天道:「這兩天我沒有功夫看群臣的奏摺,有什麼緊要的你揀幾件說給我聽聽。」婉兒道:「也沒有什麼緊要的,只是崔玄暐、袁恕己二人合上一個奏摺,是對陛下有所勸諫的。」武則天道:「他們二人是正直的人,既有勸諫,那一定是我做錯了什麼事了,這還不緊要嗎?趕快說吧!」婉兒道:「他們勸諫兩件事情,一件是請陛下停止修造佛寺,他們說去年修造同福寺,又建佛教的『天樞』,用了銅鐵兩百萬斤,耗費錢財工力太多,請陛下體恤民艱。」 武則天悚然而驚,說道:「用了這麼多銅鐵,辦事的人竟然沒有告訴我!這是去年我在病中,他們替我「祈福」而建造的,當時我想這也無可無不可,一時考慮未周,便答應了,想不到他們得了我的旨意,便大興土木,耗費民力。唉,剛才我還責備我的女兒修駙馬府呢,豈知我的錯誤比她還大!真是令我痛心!還有一件是什麼?」 婉兒躊躇片刻,說道:「他們請陛下遠小人而近君子。」武則天吃了一驚,道:「他們指的小人是誰?」婉兒道:「指的是張易之和張昌宗,他們說二張是陛下的嬖臣,留在宮中,易滋物議,請陛下驅逐他們出宮!」武則天道:「我見他們二人懂得音樂,的確是把他當作弄臣看待,留在宮中解悶的。我是一個老太婆了,本來以為不會有什麼閒話的;唔,但他們說得也對,二張並不是正派的人,要防備他們持著我的寵愛而賣弄權勢,好吧,我明天遣散他們便是。唉,不是有人勸諫,我這一生真不知還要做錯多少事情!」 婉兒道:「陛下一生中做的好事也難於勝計!」武則天搖了搖頭,說道:「好事是應該做的,不值得提。嗯,婉兒,現在輪到我和你說了!」 武則天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神色顯得非常沉重,婉兒心頭一凜,說道:「陛下有什麼吩咐?」武則天道:「不,我這次是來求你的!」婉兒嚇了一跳,急忙說道:「陛下言重了,婉兒以待罪之身,得陛下託以腹心,若有差遣,萬死不辭!」 武則天道:「不,我更感謝你。這十年來你幫忙我做了許多事情,最懂得我心事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了。」歇了一歇,嘆口氣道:「人生七十古來稀,我今年已經是八十歲了,自知來日無多,說句笑話,我已是一隻腳跨進墳墓裏的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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