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女帝奇英傳 | 上頁 下頁
四三


  天惡道人道:「那我當然無顏再用。」夏侯堅一想,雖然不能禁他永遠不用,但最少可以拘束他幾年,而且李逸的性命那是定可保全的了,於是便坦然說道:「好,就是這樣吧。請你發掌!」天惡道人雙掌一搓,紫黑色的掌心竟自發出騰騰熱氣,忽地呼的一掌,向夏侯堅的胸膛便即拍下。

  但聽得「蓬」的一聲,如擊敗革,夏侯堅退後三步,天惡道人也給他的反震之力,震得上身微微搖晃。這剎那間,李逸與長孫璧手心都捏著一把冷汗,緊張得連呼吸都透不過來。但見天惡道人與夏侯堅迎面而立,彼此都目不轉睛的打量著對方,過了半晌,天惡道人冷冷說道:「你好?」夏侯堅微微一笑,說道:「多承關注,我這幾根老骨頭尚幸而無事,你好嗎?」李逸見夏侯堅的面色已漸漸恢復正常,聽他的聲音中氣也還充沛,這才鬆了口氣。

  天惡道人好生驚詫,他從夏侯堅這一掌反震之力,試出了他的內功深湛,確實是有點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但更令他不解的是:他的毒掌,不但掌力可以開碑裂石,毒力之猛,更可以直透臟腑,縱算夏侯堅的內功再好,也總應該有毒性發作的徵兆,但現在已隔了一盞茶的時刻,夏侯堅的面上竟然沒有透出半絲黑氣,目光也還是那樣炯炯有神。他卻不知,夏侯堅心中的驚詫,其實並不在他之下。夏侯堅這時也正在默運玄功,收斂體內的毒氣。

  天惡道人打量了夏侯堅一會,忽地哈哈笑道:「夏侯老弟,真有你的。不過,我可還未認輸。」夏侯堅道:「我不是已硬接了你的一掌麼?」天惡道人道:「我就不信你未受內傷,焉知你不是只能堅挺一時,想將我騙過,我偏偏不走,看看你結果如何?」長孫璧暗暗叫苦,想道:「這魔頭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夏侯堅雙眼一睜,道:「我可沒功夫陪你,你要怎樣才能相信?」天惡道人道:「咱們不如乾乾脆脆,各以本身的武功再比一場,若然你還能夠接我百招,我立刻認輸便走。」夏侯堅冷笑道:「拳來腳往,這豈不成了市井之徒,咱們要比試功夫,也用不著這種俗子凡夫的辦法。」

  夏侯堅這番說話,在李逸聽來,似乎已露出一點怯意,心中暗道糟糕,只怕天惡道人更要乘機威脅,定要和夏侯堅過招。那知這一番話順帶將天惡道人捧了一下,天惡道人聽來十分受用,心想以彼此武學大師的身份,確實不必在拳腳上來顯功夫,想了一想,便笑而問道:「你有甚別致的方法?好吧,剛才是你聽我的,禮尚往來,現在我也由你劃出道來,我一準依從便是。」

  夏侯堅隨手在床頭拿起了一條繩索,那是長孫璧帶來準備替李逸包紮衣物用的,夏侯堅將繩索一拋,道聲:「接著!」天惡道人接著了繩索的一頭,道:「如何比試?」夏侯堅道:「我也不信你未受內傷,我可以從繩索這一端聽出你的脈膊,想你善於使毒,這樣聽脈的方法,你也應懂得。」天惡道人笑道:「好呀,非但可以這條繩索聽出脈息,還可以藉此較量內功,你的辦法,我同意了!」

  長孫璧很是奇怪,她以前聽父親說過,宮中的后妃在生病之時,太醫奉詔替她們診脈,照例是不能用手指接觸她們的肌膚的,只能用一根絲線,纏在她們的脈門上,太醫隔著珠簾,用三隻指頭按著絲線的另一端,據說如此,便可以聽出脈息了。如今夏侯堅與天惡道人各執繩索的一端聽對方的脈息,想必便是這個方法,但繩索要比絲線長得多粗得多,那更是神乎其技了!而且他們還要用這條繩索來較量內功,這樣的比試辦法,長孫璧端的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真不知如何較量?

  但見夏侯堅與天惡道人盤膝而坐,各自靠著一邊牆壁,那條繩索給他們拉得筆直,兩人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好像老僧入定的模樣,過了大半個時辰,仍是動也不動。長孫璧莫名其妙,甚為納罕,看李逸時,忽見他眉尖打結,現出憂急的神情。

  長孫璧再仔細看時,只見那條繩索微微顫抖,靜室內沒有一絲微風,夏侯堅的長須卻忽然飄拂不安,長孫璧雖然不識其中奧妙,看這情形,夏侯堅卻似處在下風。

  過了一會,李逸的神色也漸漸恢復自然,就在這時,只見繩索跳動了一下,天惡道人那淡青色的道袍也微微起皺,好像一湖平靜的春水,忽然被微風蕩起了漣漪。

  原來這時正到了吃緊的關頭,兩人各以上乘的內功通過繩索,試探對方的反應,天惡道人感覺出夏侯堅的脈息越來越弱,正自高興,忽然夏侯堅的脈息好像完全斷絕,連一絲絲的波動都感不到了,按說到了這個時候,夏侯堅已應該氣絕而死,但奇怪得很,他的內力還是綿綿密密,不斷的從繩索中傳過來,天惡道人大吃一驚,摸不到夏侯堅的深淺,心頭禁不住微微一凜,幾乎把持不住,就在這剎那之間,主客勢易,給夏侯堅占了上風。

  天惡道人急忙凝神運氣,力圖反擊,情形與剛才大大不同,但見那條繩索不住的跳動,漸漸竟像跳繩一樣,繩索不住的打著圈圈,長孫璧看這兩人,仍是各自盤膝而坐,垂首閉目,各以三隻指頭扣著繩索的一端,指頭並未擺動,顯見那繩索的跳動,乃是由於內力的震盪所致。

  這時兩人都感到對方的脈搏散亂,各自凝聚真力,作最後的一擊,這情形連長孫璧也看出來了,但見那條繩索不住打著圈圈,刮得地上的灰塵飛揚,呼呼風響,陡然間那條繩索繃得緊似弓弦,「力勒」數聲,從中間斷成了十幾段。天惡道人道:「佩服,佩服,你接了我的毒掌,功力居然還足與我相持,我認輸了!」拋開斷繩,立刻走出這間屋子,轉眼之間,只聽得他的嘯聲已在百步之外。夏侯堅仍然盤膝坐在地上,未敢移動。

  李逸知道夏侯堅正在調停呼吸,活血舒筋,不敢去驚動他。長孫璧道:「咦,我好似聞到一股腥臭的氣味。」李逸想道:「難道那天惡道人在室中留下了什麼毒物?」忽聽得門外又有腳步聲響,李逸與長孫璧乃驚弓之鳥,急忙拔劍起視,卻原來是那兩個藥僮。

  但見他們一個捧著香爐,一個捧著淨瓶,爐中焚的不知是什麼異香,香氣氤氳,一嗅之下,便令人氣爽神清,心胸寧靜。過了片刻,夏侯堅雙目一張,徐徐起立,連聲說道:「好險,好險!」捧著淨瓶的那個藥僮已伺候在他的身邊,夏侯堅取出一枚金針,在左手中指之尖一刺,將毒血擠出,幾乎注滿了那個淨瓶。在他靠過的牆壁上則留下了一團黑印,肌紋隱現,好像是他背上蘸有濃墨印上去的一般,李逸這才發覺那股腥臭之氣便是從牆壁上這團黑印發出來的。那兩個藥僮,放下了香爐,取出鐵鑿,鑿下了那幾塊磚頭,夏侯堅吩咐道:「將這幾塊磚頭和這個銀瓶,都拿到山後埋了,要埋得深些,還要記住不可靠近山泉。」

  李逸不禁駭然,問道:「那天惡道人的毒掌怎的這般厲害?」夏侯堅道:「要不是我早有防備,今日早已命喪他的手中。」長孫璧道:「你與他比拚內功,不是贏了麼?」夏侯堅道:「不算得贏,我是把他嚇走的。」長孫璧道:「你先受了一掌,還能和他相持了個多時辰,他贏不了你。那當然應該算是你贏他了。」

  夏侯堅道:「就算是贏,也贏得僥倖之極!」李逸請道其詳,夏侯堅道:「我聽得藥僮說是他來,預先服下了半瓶的解毒靈丹,再穿了一件極薄的金絲軟甲,這才出來和他賭賽。那知他的毒掌,厲害之處,竟然遠遠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體內的毒氣,幾乎收斂不住,後來他還要和我比試,我便將計就計,想出了那個辦法,和他比拚內功,他的功夫非常霸道,若然真個動手過招,我接不滿百招,但若彼此柔鬥,我的內功卻要比他稍為精純。我便借他從繩索中傳過來的內家真力,發散我體內的毒氣,牆壁上那團黑印,便是這樣來的。但仍然不能發散淨盡,所以在他走了之後,我仍須再運內功,將餘毒凝聚指尖,這才濟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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