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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六


  金碧漪再問:「是在什麼地方出的事?」冷冰兒搖了搖頭,頹然說道:「也不知道。我跑了大概有十多裡路。」說至此處,聲音已似遊絲嫋空,斷斷續續,微弱之極。

  孟華忙道:「冷姊姊,這不關你的事,你別自咎,養傷要緊。炎弟我們會把他找回來的。」冷冰兒嘴唇微動,似乎還想再說什麼,卻已沒有聲音。忽地雙目一閉,垂下了頭,倒在金碧漪懷中。孟華吃了一驚,連忙給她把脈,見她還有脈息,這才放心。

  金碧漪道:「她是心力交疲,支援不住,以至昏迷的。傷雖不輕,卻也並非很重。我已經給她服下了小還丹,性命當可無妨。」

  孟華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但另一塊石頭仍然壓在他的心上,茫然說道:「我的弟弟被清兵擄去,卻怎麼辦?」

  金碧漪道:「亂兵四散,而且早已逃出了這個山谷,你一個人有天大的本領,現在也是難以找得著他的了。不過,還好炎弟不是落在段劍青這小子手中。」

  孟華道:「那又有什麼分別?」

  金碧漪道:「大有分別。段劍青知道炎弟的身份,亂兵是不知道的。段劍青不敢回去見崔寶山,這次的事情,可能是他偶然碰上的,和那股亂兵各不相干。他落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敵兵手中,也就有可能只是把他當作普通的俘虜了。」她並非想不到能夠把楊炎捉去的人,定非等閒之輩,但也只能這樣安慰孟華了。

  孟華也並非不知道她的用心,但想她說的話也有點道理,假如弟弟真的不是落在段劍青手中,最少敵方不會便即知道他弟弟的身份,用來威脅他的父親。

  金碧漪道:「為今之計,你該先回去稟告爹爹,冷姊姊讓我照料。」

  事已如斯,孟華也只好如此了。他回到營中,見著了父親,可是卻還沒有機會和父親說話。

  孟元超正在羅海的帳幕中主持軍事會議。一方面是清點戰果,一方面是瞭解敵情,議定今後戰略。

  戰場大致已經清理,羅海興高采烈的給大家報告戰果:「這一戰雖然未能盡殲敵人,也可說是大獲全勝了。敵方折損約三萬二千左右,包括被咱們俘虜的七千多人在內。咱們傷亡的弟兄總共不到三千,約為十一與一之比。」

  敵軍的動向亦已有探子報來,崔寶山已經會合兩路潰兵,退至一個名叫絕龍嶺的山地穩住陣腳。「清兵正在伐木建營,壘石作堡,看來似乎有在絕龍嶺作負隅頑抗的打算。」那探子說道。

  一些零零星星的敵方情況,亦已從俘虜的口供收集了來,有關諸青崖以新任御林軍統領的身份,奉旨來作崔寶山的監軍之事,亦已有俘虜報告了。

  羅海說道:「這個姓諸的狗官最為可恨,要不是他來破壞咱們的計畫,崔寶山非全軍覆沒不可!」

  桑達兒道:「不過這一仗也已打得崔寶山魂飛魄散了,那諸青崖也給孟大哥殺得幾乎性命不保呢!」

  孟華說道:「這都是烏裡賽王子的功勞。」烏裡賽早已得到大家的讚揚,此時孟華又再提起,倒是令他甚感不好意思,說道:「孟大哥的功勞才是最大呢,要不是他,我那裡還能坐在這裡說話。」當下就要把孟華剛才是怎樣惡鬥諸青崖的情形說給大家知道。

  孟元超卻微笑說道:「評功之事,以後慢慢再說。目前還是商量怎樣對付敵人要緊。華兒,聽說你追崔寶山去的,勇氣雖然可嘉,但孤軍深入,卻是犯兵家之忌,以後除非是奉了將令,不可如此。」孟華應了一個「是」字,孟元超又道:「你何以現在才回來?」

  孟華說道:「我找不著崔寶山,是從老猿石那條山路回來的。」

  孟元超道:「你見到的那路潰軍情況怎樣?是否前隊狼奔豕突,後隊的隊形則還保持相當整齊?」

  孟華將他所見的情形扼要稟報父親,但關於弟弟被擒待救之事卻還不便在這個軍事會議之中提出。

  會場中彌漫著大捷的歡樂氣氛,人人都說清軍是釜底游魚,縱然多了一個諸青崖亦已無濟於事。全殲敵人指日可待。

  只有孟元超還保持冷靜,說道:「敵人此役雖然大敗,但現有的兵力除了估計他們可能還有些逃亡之外,也還有五萬多人,比起咱們的兵力,他們還稍多一點呢。」

  桑達兒引用哈薩克的俗語,笑道:「一百頭烏鴉也打不過一頭兀鷹,兵多打不了仗又有何用?以前他們的兵力比咱們多了幾倍,咱們也不怕他,如今大家都差不多了,還怕他麼?滿州韃子的旗幟是面龍旗,困在『絕龍嶺』上正是犯了地名,嘿嘿,咱們一鼓作氣,定能把這條孽龍降伏在絕龍嶺上!」說得眾人哈哈大笑。

  孟元超卻正容說道:「絕龍嶺的地勢易守難攻,咱們的兵力和武器都比不上敵人,要是攻堅的話,縱然能夠攻下,也必元氣大傷。崔寶山頗通兵法,又有諸青崖相助,不可太過小覷他們。」

  羅海說道:「孟大俠的話說得對,輕敵躁進乃是兵家大忌。咱們以少勝多,以弱勝強,就不能打沒有把握的仗!」

  桑達兒道:「依孟大俠之見,這一仗應該如何打法?」

  孟元超道:「清軍的糧草估計只能支持十天半月,在這半個月內,咱們圍而不攻,待他糧盡兵疲,那時不戰便可屈敵之兵!咱們先派兵搶佔鷹愁峽和虎牢崗兩地,令敵人不能流竄,只能困守絕地!在這期間,敵人強攻的話,咱們也只能嚴守。還有,咱們對俘虜必須優待,他們要回家的就讓他們回家,願意跟咱們的就發還武器,信任他們,讓他們和咱們一起打仗。這樣此消彼長,咱們的兵力也可以占到優勢的。」

  眾人聽他計畫周詳,無不心服,既無異議,軍事會議就結束了。會議結束之後,孟華方有空暇向父親稟告弟弟被擒之事。

  孟元超沉吟半晌,說道:「目前咱們必須用全力來打這一仗,以防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炎兒的事情,恐怕暫時是不能顧及了。」孟華說道:「我和漪妹到清軍一探如何,碰上好運氣的話,說不定可以把他找回來的。」

  孟元超歎了口氣,說道:「我疼炎兒,就如疼你一般,我豈不想早日找他回來?但我可不能以私廢公!這種冒險的事情是可一而不可再的,上一次你們和師傅、快活張一起去,結果也還是要動用了全部兵力方能把你們接出來呢。如今我們已決定了圍而不攻的打法,我是不能允許你這樣做了!」

  孟華說道:「我們不要爹爹派兵接應,萬一有甚不幸,也只是我們二人遭殃!」孟元超搖了搖頭,說道:「你這話,說得不對!」

  「怎樣打法,已經決定,你們怎可不顧大局,單獨行動?大仗一打起來,可能有更緊要的任務交托你們,你們又怎能說是單獨行動,就不會連累大家。」孟元超一番訓斥,說得孟華低下了頭,不敢再辯。

  圍而不攻的戰略果然有效,半個月過後,從逃出來的俘虜口中獲悉,清軍軍糧早已吃光,戰馬也差不多屠殺盡淨。義軍優待俘虜的做法,則越來越為更多的士兵所知。

  但另一方面,諸青崖以監軍的身份,對士兵的監視也越來越嚴了。他有一支私人的軍隊,是從京師帶來的一千名「龍騎兵」,御林軍多半是武官子弟,「龍騎兵」則不講究出身,算是御林軍的旁支,作戰能力比御林軍更強。這一千名龍騎兵就是替他專捉逃兵的。逃兵一被捉回,立即斬首示眾。這樣嚴密監視的結果,逃兵是減少了些。但也還是禁止不了饑餓的士兵捨命逃亡。

  敵人的頹勢日益顯著,許多義軍的首領已經沉不住氣,主張便即發動總攻了。但孟元超還是遲遲不肯下這道命令。當許多人為勝利即將來臨而喜形於色的時候,他卻好像有更多的憂慮,白髮也一天天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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