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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一


  ▼第六十四回 折戟消兵歌牧野 沉沙洗甲看流星

  原來這軍官名叫諸青崖,乃是新任的御林軍副統領,一上任就奉旨出京,以「欽差」的身份,派到崔寶山這支軍隊來做監軍的。

  孟華只猜中了一半,清軍之所以改變戰略,並非是由於崔寶山識破他們的計劃,而是由於諸青崖的通風報訊且兼於出謀劃策。

  那日追捕仲毋庸的張火生和孫道行受了重傷,諸青崖可沒受傷,他趕到崔寶山的大營之時,正是老猿石那邊結集的清軍開始發動偷襲的時刻。

  不過那支「奇兵」是崔寶山委託副帥指揮的,他身為主帥,可不敢冒這麼大的危險,仍然坐鎮「大營」。

  他一聽到諸青崖的消息——仲毋庸已經落在敵方的手中,當然也就馬上想得到仲毋庸可能是把自己的軍情洩漏給敵方知道了。

  孟元超的估計也沒錯誤,崔寶山留在大營的兵力不過一萬多人,比義軍人數還少一些。崔寶山本來是不敢貿然出擊的。但諸青崖料準義軍必然將計就計,甚至可能以全部的兵力去伏擊他們那支偷襲的奇兵,因此極力主張崔寶山再來一個將計就計,乘虛從正面長驅直入。

  崔寶山頗通兵法,有諸青崖給他壯膽,仔細一想,也只有這樣才能扭轉敗局,於是悉依他議,一面派人飛騎趕去叫那路清軍的指揮官鳴金收兵,一面自己盡率留守的部隊,從大營出擊。諸青崖的另一獻計——俘虜敵方的百姓作為人質,必要時作威脅羅海退兵之用。崔寶山最後也依從了。

  一萬多清兵比起全部義軍是少數,但比起義軍只有五百人的留守部隊,卻是多了二十倍都不止!

  但勝負之機,如今卻是落在這五百人身上!

  要知偷襲的清兵雖未全部中伏,亦已有一半被引入山谷絕地,被圍困的那一半人即使也有一半能夠突圍,急切間也是難以重振旗鼓的。但假如給崔寶山這路從正面進攻的清軍得逞,形勢又將大大不同了。那時清軍裏應外合,反包圍的形勢就要出現,而且哈薩克戰士的親人在敵人手裏,無論如何也必將投鼠忌器的。

  這五百人能夠阻擋多久,勢必影響戰爭全局!

  桑達兒不愧是哈薩克族數一數二的神箭手,強將手下無弱兵,他訓練出來的這五百名戰士也都是箭無虛發。他們扼守險處,當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概。一排排的清軍被他們射得人仰馬翻。

  諸青崖眉頭一皺,說道:「崔將軍,聽說你的親兵隊長是一位百步穿楊的神箭手,咱們可不能只是讓對方耀武揚威!」崔寶山瞿然一省,說道:「不錯,我叫崔一倫對付他們!」當下把崔一倫喚來,吩咐他道:「倫侄,今日是你報仇雪恥的機會,你帶一千名弓箭手,佔據有利地形,和他們比比箭吧!我看他們人數最多不過五百,咱們兩個換他一個也有便宜。」

  崔一倫那日被義軍所擒,自份必死,那知卻得孟元超以禮相待,放他回來。雖然他在崔寶山面前不敢說出實情,誑稱是逃回來的,但心裏已是不能自已的對義軍起了佩服與感激之情了。

  「咱們都是漢人,為什麼要幫韃子賣命?回人在草原上放牛牧羊,絲毫也沒犯著你們,你們卻助紂為虐,不許他們過平安的日子,這又是什麼道理?你們千里迢迢來打回人,打贏了仗將軍們升官發財,你最多不過分點吃剩的骨頭,士兵更沒好處。但打輸了仗,你們的屍體也不能還鄉,打這樣的仗值得嗎?」孟元超那日對他所說的話,此際又好似在他耳邊響起來了。

  「我可不能恩將仇報!」崔一倫心裏想道:「元帥聽從諸大人的主意,要把他們的老弱婦孺都捉了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我也不能做!雖然我阻止不來,但拖延一些時候也能給他們逃生的機會。」

  在桑達兒扼守的那個險隘左翼有個山頭,高度相差不多,是個有利於狙擊的地點。清軍有特製的神臂弓,弓箭射得比對方更遠。要是崔一倫佔據了這個山頭,雙方互射,桑達兒手下只有五百人,可是禁不起傷亡的。

  崔一倫當然不敢明目張膽的抗令,但他人急智生,卻想出了一條苦肉計。未曾爬上山頭,便即大聲喝道:「有膽的出來和我比箭,咱們一個對一個!」他首先連珠箭發,嗖嗖嗖三箭射向對面山頭。

  這次是輪到崔寶山皺起眉頭了:「一倫怎的如此魯莽?」

  崔寶山在這邊眉頭大皺,桑達兒在那邊也是同樣感到奇怪。

  最初他是勃然大怒:「那日我饒了你的性命,你居然還有臉皮向我挑戰!」但崔一倫這三支連珠箭一射到來,他就立即知道崔一倫是別有用心,並非如他想像那樣可惡了。

  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崔一倫的連珠箭流星閃電般地射了到來,卻都是從哨兵的身旁飛了過去,沒人受傷!

  桑達兒怔了一怔,低聲說道:「崔一倫的箭法不該如此不濟!」孟華笑道:「你還不明白嗎,他是不敢抗命,但又不願和咱們作對!」

  桑達兒恍然大悟,道:「好,那我倒也該替他掩飾掩飾。」當下躍上那塊石屏風,喝道:「好呀,姓崔的臭賊,有膽的你過來吧!一個對一個,我先和你比箭!」嗖的一箭射將過去。

  本來他是依樣畫葫蘆,射出這支箭是算準了可以擦著崔一倫的肩頭飛過的。那知他這裏弓弦一響,緊接著就是山那邊的崔一倫厲聲慘呼,骨碌碌的從山坡上滾了下去。這一箭竟然射個正著!

  原來崔一倫是故意湊上去讓這支箭射著自己的。他是弓箭的大行家,一看來勢,便知對方用意。他要校正這毫釐之差,還不容易?只須偏旁跨上半步,這支箭便插進了他的左肩了。但卻剛好避開給傷著琵琶骨。

  他是親兵隊長,又是清軍的第一神箭手,如今第一個中箭受傷,部下自是人人膽寒,那裏還敢搶山頭,只有先把長官抬回去再說了。

  桑達兒又喜又驚,心裏想道:「我且再顯一顯手段,幫崔一倫唱成功這齣苦肉計。」

  崔一倫這一千名弓箭手已有半數轉過了身,另外一半也是十之八九不敢舉步向前,但最前面的一小隊卻還未曾撤退,桑達兒抽出了三支箭,喝道:「我這三支箭要射落你們前排正中三個人的頭盔!」

  頭盔是用皮帶勒著下巴以防奔跑之時脫落的,怎能射落頭盔而不傷人呢?

  但見弓如霹靂,箭似流星。桑達兒這一邊連珠箭發,那一邊三個的士兵頭盔果然落地。這剎那間,清軍鴉雀無聲,只聽得見頭盔落地的噹噹聲響!

  原來桑達兒的箭射得恰到好處,剛好射斷皮帶,卻沒傷著對方。在那剎那,這三個士兵都是不約而同的嚇一大跳。他們吃驚得這樣厲害,頭盔都震得跌落了。

  桑達兒喝道:「誰敢上來,我就要射他的腦袋了!」隊長受傷,這一千名弓箭手早已士無鬥志。在桑達兒一聲大喝之下,登時爭先恐後的逃下山去。

  崔寶山本來稍有懷疑的,但見崔一倫最先受傷,怪也只能怪他不該太過魯莽,對他的疑心卻是去了。

  諸青崖大怒喝道:「弓箭手不濟事,就硬幹吧,大隊人馬衝過去,踏平這座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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