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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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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之間,陽繼孟已是接連遭遇了幾次險招,又驚又妒,心裏想道:「這小子一定是得到了張丹楓在石林留下的劍法了。我的修羅陰煞功也剋不住,只怕是難以討得便宜了。」想叫海蘭察上來幫忙,又怕太失面子。只好把修羅陰煞功全力發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孟華自恃可以勝他,但也不是三招兩式所能了結,何況還有一個辛七娘在旁,稍一不慎,可能還有中毒的危險。他記掛金碧漪的安危,心裏想道:「解藥一時難取,先救了漪妹再說!」於是唰唰唰連環三劍,殺得陽繼孟手忙腳亂,立即便從缺口衝出。辛、陽二人驚魂未定,那敢去追? 滾下山坡的聲音早已聽不見了,孟華的心上好像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不知金碧漪究竟是死是生,一面跑一面反覆叫道:「漪妹,你聽得見我麼?你怎樣了?」 忽聽得有個柔弱的聲音隨風傳來:「孟大哥,當真是你麼?我在這裏,你趕快來!」聲音雖然微弱,孟華已是聽得清清楚楚,確實是金碧漪的聲音了! 孟華大喜如狂,連忙向聲音來處飛跑而去,大聲叫道:「漪妹,你沒事麼?」金碧漪的聲音,隨風飄來:「沒事,只是我還不能走動。」孟華如今已經算得是武學的大行家,一聽金碧漪的聲音,便知她只是使不出氣力,以致聲音微弱,卻並非受了內傷。登時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 原來辛七娘是曾點了金碧漪的穴道,但她那一擲用的卻是一股巧勁,就像把人輕輕提起又輕輕放下來似的,金碧漪不過是順著斜坡之勢滾下去而已,並沒因她這一擲而摔傷。滾了一段路程,勢道漸緩,被高逾人頭的一叢茅草一阻,下跌之勢,便停止了。 不過她雖然沒有摔傷,身上本來就著了的毒卻是無法化解。辛七娘給她下的毒名為酥骨散,這藥倒無性命之憂,但中了此毒,七天之內,筋疲骨軟,就像癱瘓的病人一般,而且倘若過了七天,未得解藥,那就要永遠變成殘廢了。要知辛七娘雖然是說天不怕地不怕,其實對金碧漪的父親,武林中公認為天下第一劍客的金逐流還頗為忌憚的,是以她只能用這個法子挾制金碧漪作為人質,不敢傷害她的性命。 金碧漪練有上乘內功,雖被藥力所制,不能用以禦敵,運氣解穴卻還是可以做得到的,在下跌停止之後,不過半炷香時刻,她的穴道已是自行解開了。 金碧漪受藥力所制,早在孟華意料之中,如今聽到她的聲音,知道她沒有受傷,倒是喜出望外了。 「漪妹,別慌,我會和你下山的。你的江師兄怎樣,你知道麼?」孟華叫道。 原來他陡地想起一事,洞冥子請托的那個去下毒暗害吉鴻、丁兆鳴、鄧明珠、江上雲等人的「使毒高手」,料想就是這個毒婦辛七娘無疑了。他不解怎的反而是金碧漪落在她的手中,更擔心那些人不知是否已受辛七娘所害,是以還未曾見著金碧漪,便急不及待地先問她了。 金碧漪又是歡喜,又是感動,心裏想道:「孟大哥真是好人,江師兄那樣敵視他,他卻還是對江師兄如此關心。」當下提一口氣,把聲音放大一些,說道:「江師兄並無大礙,你別擔心,慢慢我告訴你。」孟華聽她語氣,料想江上雲大概也是中了毒,但卻已逃出魔掌了,心上的另一塊石頭也放了下來。 就在說這幾句話的時間,他又跑了一段路程,已經看到是金碧漪了。 孟華看見了金碧漪,金碧漪也看見他了。也不知那裏來的一股氣力,金碧漪興奮得跳了起來,叫道:「啊,孟大哥,當真是你!這、這、這不是我在做夢嗎?」此時他們的距離已是不過三五十步之遙,孟華飛快的向她跑去,她亦是情不自禁的邁兩步,張開雙臂,迎接孟華。 孟華大喜道:「漪妹,你別過來,小心摔跤!」跟著笑道:「當然不是做夢,你瞧我不是站在你的面前?別太著急,我會背你下山的。」 金碧漪聽得「摔跤」二字,這才如夢初醒,忽地叫了起來:「咦,我怎麼跑得動了?」話猶未了,只覺腳跟一軟,「咕咚」一聲,果然就摔倒地上。 孟華道:「唉,你怎麼不聽話?別急,別急,讓我看看,你摔壞了沒有?」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十步,他正要跑過去把金碧漪拉起來,手臂也已伸出來了。正當此際,忽地只覺微風颯然,突然有人從他背後襲來。不過那人也似乎是覺得偷襲有失身份,雖是突然撲來,卻在出手之際,先自開聲,哈哈笑道:「好小子,你想救這丫頭下山,那是作夢!」 孟華一覺微風颯然,便知那人是來抓自己的琵琶骨。立即沉肩縮肘,一矮身軀,反手一掌,向那人拍去。雙掌相交,「蓬」的一聲,孟華竟然給那人的掌力震得立足不穩,斜竄三步。肩頭亦自感到有點火辣辣作痛。 孟華不由得大吃一驚,暗自想道:「這人的功力可要比那毒婦和陽繼孟都高得很多!」回過頭來,看清楚,原來正是那個「微服上山」的御林軍統領海蘭察。 孟華冷笑說道:「堂堂統領大人,居然也會背後偷襲,使的好手段啊!」海蘭察面上一紅,說道:「我若不開聲提醒你,你自問能擋得了我這一掌麼?好,咱們現在就見個真章,我讓你佔個便宜,你拔劍吧!我只憑這雙肉掌對付你,看你可能逃得出我的掌心?」他為了要保持高手應有的風度,語氣倒甚平和。但其實心中則已動了殺機:「這小子已經知道我的身份,我非斃了他不可!」 武學之道,各有所長,有人以獨門兵刃見長,有人以拳腳功夫取勝。練到一流境界,有沒有兵器都是一樣。孟華所學甚雜,不過仍是以劍法最為超卓。他當然不會和海蘭察客氣,於是唰的就拔出劍來,一招「玄鳥劃砂」,便即逕刺過去。冷笑說道:「我倒要看看是我逃不出你的掌心還是你逃不脫我的劍底!」 海蘭察喝道:「來得好!」伸手就抓他的劍鋒。孟華的無名劍法以臨機應變見長,這招「玄鳥劃砂」,看似青城一派,其實似是而非。對方越是行家,越為捉摸不準。他情知海蘭察的功力在他之上,故而一照面便把無名劍法的精髓發揮得淋漓盡致。一招「玄鳥劃砂」,蘊藏了六七種不同的變化。海蘭察每一種可能的應付方法,他都預計到了。 但想不到海蘭察的應付方法,卻是完全出乎他的估計之外!按一般武學通則而論,即使是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力,也必須避開對方的劍鋒,然後,方能乘暇抵隙,奪取對方的刀劍的。而他竟然伸手來抓劍鋒。 孟華心裏想道:「好,我倒要看看你的手指是不是鐵鑄的!」情知他有古怪,也不理會,順勢就削過去。那知這一下稍微托大,險些就著了海蘭察的道兒。 一劍削出,只覺劍鋒所觸之處竟是軟綿綿的毫不受力。原來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海蘭察早已把手掌縮入袖管中,袖子一捲一翻,裹住了孟華的劍鋒。他用的是武學中的一個「黏」字訣。「黏」字訣非是內家功夫已到爐火純青之境,不能運用自如。拳經所謂「捨己從人」「隨曲就伸」「不抗不頂」「勁急則急進」「勁緩則緩隨」,如磁吸鐵,緊黏不捨,便是這種「沾黏勁」的功夫。 本來「沾黏勁」的功夫孟華也會使的,但他只能用這功夫化解對方拳腳的攻勢,卻沒想到可以用來對付利劍。像海蘭察運用的神妙如斯,他是自愧不如了。 海蘭察第一招便告得手,得意之極,喝道:「撒劍!」 他只道孟華的寶劍非給他奪去不可,正自運勁要逼孟華撒劍,忽聽得孟華冷冷說道:「不見得!」陡然間銀光一閃,他的袖反而給削去了一幅,孟華的寶劍已是抽了出來。原來幸虧孟華警覺得早,一發覺對方是用沾黏之勁,想起了新近所學的波斯內功心法之中,有一種運勁的方法是可以消解沾黏勁的,立即使用出來。 雙方交換了這招,孟華固然是不敢再有絲毫輕敵,海蘭察也是不由得暗暗吃驚了。「這小子也不知那裏鑽出來的,內功劍法都是這樣古怪,怪不得辛七娘也吃了他的大虧。看來我是非得和他硬拼不可了!」海蘭察心想。 他不敢再以沾黏之勁奪孟華的寶劍,當下霍地一個轉身,雙掌齊出,猛劈孟華要害。孟華身形微動,長劍一招「金針度劫」反挑上來。海蘭察似乎早已料到他這一著,搶先一步,避開劍鋒,立下殺手! 海蘭察腳步不動,眼看孟華的劍尖堪堪就要刺著他的小腹之時,這才一個吞胸吸腹,身形突然挪後兩寸。他本來是水牛般粗壯的腰軀,只是吸一口氣,登時變成了好像風乾的板鴨。這手上乘內功的運用之妙,不但令得陽繼孟失聲驚呼繼之喝采,連孟華也是料想不到。 電光石火之間,攻守形勢立變。海蘭察的腰軀縮小兩寸,手臂卻好似忽地暴長三寸,化掌為拳,一招「橫身打虎」,猛搗出去。 兵法有云: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兵法如此,武學亦然。高手所爭,便是只爭毫釐的。眼看這一拳孟華已是無法避開,躺在地上的金碧漪也不禁發出一聲驚呼,只恨自己無力相助,唯有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那知海蘭察的武功固然有孟華意想不到的地方,孟華的劍法也有令他始料不及之處。 掌風劍影之間,海蘭察長臂圈回,孟華一飄一閃,劍鋒幾乎是貼著他的肋旁穿過,說時遲,那時快,兩條人影已是倏地分開。這幾下兔起鶻落,快得難以形容。連在旁定睛觀戰的陽繼孟也是看不清楚,不解海蘭察那麼神妙的一拳何以沒有擊中孟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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