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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奢羅見他鄭重其事的把劍送來,劍鞘的形狀又是如此古拙,只道是一把古代的寶劍。那知鐘展拔劍出鞘,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木劍!

  奢羅面色一變,說道:「鐘長老,你要用這柄木劍對付我的竹杖和金缽?我可不想占你便宜,我告訴你,我這竹杖可是堅逾金鐵的寶物。」言下之意,當然是將鐘展小覷他了。

  鐘展微微一笑,說道:「我在四十歲之後,一直是用這把木劍,已經用了二十多年了。熟了手的兵器就不想換啦。何況咱們只是印證武功,點到即上,又何必真刀真槍的廝殺?誰佔便宜,那更無須計較了。」

  優曇法師眉頭一皺,淡淡說道:「師弟,你練了幾十年武功,怎麼還說這樣外行的說話?鐘長老手中的一柄木劍,只怕比等閒之輩手中的一柄寶劍還更厲害呢!」

  奢羅瞿然一省,心裡想道:「這老兒敢用木劍應付,內功造詣一定遠遠在他的三個師弟之上,我倒是不可小覷他了。」要知武學高明之士,摘葉飛花,都可致人死命。奢羅雖然沒有到達這個境界,但也是知道的。

  「好,那我倒要開開眼界了。鐘長老,請賜招吧!」奢羅一改居傲之態,說的話甚為客氣了。

  鐘展說道:「主不僭客,大法師不遠萬里而來,請先賜招!」

  奢羅說道:「好,那我就不客氣了。」竹杖一起當作劍使,刺向鐘展胸膛。鐘展待他竹杖堪堪刺到,這才不慌不忙的一招「春雲乍展」,把木劍反撥竹杖,這一招以逸待勞,拿捏時候,妙到毫巔,但聽得叮的一聲,那根青竹杖已是給他木劍撥開。木劍餘勢未衰,徑刺過去,緊接著只聽得又是「當」一聲,木劍刺著金缽,反彈回來。

  這一招鐘展雖然並沒占上風,其實已是勝過對方了。他的木劍硬碰金缽,木劍並未折斷,已是大出乎奢羅意外,何況他還能夠化解奢羅的招數。

  「這老兒的內功果然似乎比我更勝一籌,但好在他用木劍,我還可以有取勝之方。好,且先消耗他的真力再說。」

  他的打法一變,鐘展不覺也是有點感到意外。

  鐘展剛剛見過孟華怎樣打敗大吉,奢羅所用的兵器和他的徒弟是一樣的,鐘展只道他們的打法也是相同。孟華可以打敗大吉,他自信也有把握可以打敗奢羅。

  不料奢羅打法一變,卻是和他的徒弟大不相同。

  他倒持金缽,缽底朝天,當作一面盾牌。手中的青竹杖卻拿來當作判官筆用,點穴的手法和中土任何一派都不相同,奇詭之極。用金缽當作盾使,足夠防禦木劍。

  原來著羅的金缽吸劍之技,的確是一種很奇妙的內功運用,不像他的徒弟那樣,要借助於磁鐵的吸力的。但他自忖,一山還有一山高,鐘展的內功更勝於他,只怕弄巧成拙,倒不如把金缽當作盾牌來使,可以克制木劍。

  鐘展原定的計畫給他打亂,只能倚仗真才實學,和對方力拼。他在對方咄咄攻逼之下不覺激起了要為師門爭勝的雄心:「好,我倒要看看我的平生所學,是否當真不如你爛陀寺的武功?」當下抖擻精神,把一柄木劍,使得呼呼直響。

  兩人對搶攻勢,奢羅猛若怒獅,連番進撲。轉眼之間,只見四面八方,都是森森杖影。他的點穴手法也是層出不窮,忽如鷹隼穿林,忽如蜻蜒點水,忽如猿猴竄枝,忽如猛虎跳澗,正手反手,點戳掠打,杖頭所指之處,不離對方的要害穴道。在外面觀戰的天山派弟子,都是看得手心裡捏著一把冷汗。孟華的武學造詣比他們高明得多,看得出鐘展表面似乎處於劣勢,實際卻是攻中帶守,沉穩之極。這樣的形勢,鐘展縱然不能取勝,也絕不會落敗。但雖然如此,目睹奢羅如此淩厲的點穴攻擊手法,他也不禁有點心驚,想道:「五官之首的鄧中艾是我所曾見過的點穴本領最好的人,但要是和奢羅相比,卻是如爝火之比日月了。」

  過了一會,鐘展的劍勢越來越慢,劍尖上就像挽著千斤重物似的,東一指、西一劃,和奢羅的迅猛攻擊,恰好成為鮮明的對比。

  但說也奇怪,他的劍勢慢了下來,奢羅的攻勢也似乎受到了更大的阻礙。任他狂攻猛撲,總是攻不進鐘展劍勢籠罩的數尺方圓之內。漸漸的攻勢也慢下來了。時不時聽得當當的金鐵交鳴之聲,那是木劍碰著金缽的聲音。每次碰擊過後,下一次雙方的發招又要較前慢了一些。

  孟華看得心曠神怡,心裡想道:「這才是劍術上重、拙、大的最高境界。」以厚重勝輕靈,以樸拙勝花巧,以大氣磅礡勝偏鋒詭變,這種上乘的境界,孟華在張丹楓所傳的無名劍法之中早已有所領會,後來繆長風又曾就這「三字訣」指點過他,但直到如今,看了鐘展的劍法之後,他方始更進一步領會了個中的奧妙,與自己所學的無名劍法的理路合而為一。經此一役,他得益良多,劍法也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那是後話,暫且不表。

  雙華宮內的兩方高手都已看得出是鐘展占了上風了,只是在宮門外觀戰的天山弟子還在心驚膽戰。

  孟華看出鐘展已是穩操勝券,心上的一塊石頭放下來,想道:「可惜他拿的是木劍,否則恐怕早已獲勝了。」

  再過一會,只見鐘展頭頂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黃豆般大小的一顆顆汗從額角流下來。斜一瞥,但見甘、李二長老都是面有憂色。孟華猛然一省,不由得心裡暗暗叫聲:「不好,看這情形,只怕鐘長老難耐久戰!」

  原來鐘展用木劍,雖然占得上風,但由於兵器上吃了虧,內力的消耗則是比對方更甚。要是他不能速戰速決的話,只怕優劣之勢就要逆轉,孟華本來已經松了口氣的,禁不住又再心弦繃緊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又是「當」的一聲,木劍碰著金缽,陡的反彈起來,斜刺奢羅胸口,這一招大出奢羅意料之外,百忙中把竹杖一縮,全身氣力都運到杖上,使出一招「橫架金梁」。在眾人驚呼之中,只見奢羅的青竹杖和鐘展的木劍同時脫手。

  奢羅的青竹杖是件寶物,堅逾金鋼;鐘展的木劍就只是一把普通的木劍。兩人力拼之下,兵器都給對方震落,按說還是應算鐘展勝的。但一來鐘展是自願以木劍應敵,以他的身份,當然不能在事後再與對方計較,只能算是平手。二來對方的竹杖落地,金缽還在手中,也未算得對方的兵器都打落了。

  鐘展倘若就此罷手,算作打和,第三場可沒人抵擋對方的第一高手優曇法師。何況奢羅還有一件兵器,他要是不打下,只怕對方強詞奪理,反而說他輸了。

  鐘展當機立斷,木劍一脫手,雙掌立發!

  奢羅拋開金缽,叫道:「好,我再和你比試內功!」他做得很漂亮,其實不過是故意大方而已。要知鐘展的內力雖然耗損不少,還是足以震撼對方。他的雙掌齊發,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來,奢羅只憑一掌,如何能夠抵禦?

  四掌相交,聲如郁雷,突然間靜了下來,兩人的腳跟都好像釘在地板上一般,手掌也牢牢貼著,動也不動。

  看似燦爛歸於平淡,其實內力的比拼,可要比剛才兵器上的決鬥還更兇險萬分!這是力強則勝,力弱必敗的比拼,絕難僥倖。而且一分勝負,負的一方,恐怕不死也得重傷!

  場裡場外,人人都在提心吊膽的看這兩大高手比拼內功。忽地聽得外面喧嘩之聲大作,緊接著兵器碰擊的聲音,廝殺吆喝的聲音,天山派弟子破口大駡的聲音,在雙華宮內,都可以聽得很清楚了。

  鐘展和奢羅仍在比試內功,不過換了一種姿勢。由站著改為盤膝坐在地上,雙掌相抵。大家眼觀鼻鼻觀心的動也不動。對周圍一切,恍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原來鐘展由於适才消耗的內力較多,此消彼長,雙方剛好拉平。比試內功兇險之極,雙方都是不敢稍微分了心神。

  外面的廝殺越來越激烈了,似乎是有天山派的弟子受了傷,白英奇在高聲呼援。

  在雙華宮內觀戰的除了孟華之外,還有天山派的甘、李二長老。兩位長者按捺不住,齊聲向優曇法師質問。他們只道這批敵人大舉進犯,乃是對方預先布下的埋伏。

  甘建侯脾氣最為急躁,一開口就責備優曇法師:「大法師,你是那爛陀寺的主持,是貴國一派的武學大宗師,德高望重,怎能如此不顧信義?」

  優曇法師道:「我怎樣不顧信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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