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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金碧峰又是感激,又是慚愧,說道:「我領你的恩惠已經太多,不能再要你的坐騎。」

  孟華眉頭一皺,說道:「金大哥,你再這樣說,就是不把我當作朋友了。你又不能施展輕功,要是再碰上成群的野獸,你怎麼辦?再說在你回家的路上,還得提防碰上兩個人呢,這兩個人,可能和你為難的。」

  金碧峰道:「是什麼人?」

  孟華道:「一個是勞超伯,另一個似是天竺僧人。」

  金碧峰道:「勞超伯我知道,他是大摔碑手的第一高手。那個天竺僧人是什麼人?」

  孟華說道:「我也不知他是什麼來歷,但他的本領可比勞超伯還要高強,脾氣又極古怪,碰上了他,可是難纏。」將碰上那個天竺怪僧的遭遇,說給金碧峰知道。

  金碧峰道:「啊,他是用紫金缽和青竹杖作武器?」

  孟華道:「正是。金兄見聞廣博,可知他的來歷?」

  金碧峰沉吟半晌,說道:「家父曾經和我說過,天竺以前有位武學的大宗,是那爛陀寺的方寺龍葉上人。我的爺爺曾與他談論過武學,對他甚為推崇。聽說龍葉上人有兩個弟子,你碰上那個天竺怪僧可能是其中之一。」

  孟華說道:「這個怪和尚嗜武成迷,看來他是為了採取中土的武學之長而來的,你碰上了他,他一定要跟你纏個不休,非得你拜他為師不可。」

  金碧峰道:「笑話,我豈能拜他為師?」

  孟華笑道:「所以你非得避開他不可。這怪僧輕功極好,但還是跑不過我這匹坐騎的。金大哥,請你別客氣了,就騎上它吧。」金碧峰傷了腿,在這漫長的歸途心裡其實也是有點害怕的,不過無可奈何而已,如今孟華盛意拳拳,慨贈良駒,他推辭不掉,也只好接受了。

  當下他把天山派在南高峰的所在,如何走法,詳詳細細地說給孟華知道,互道一聲珍重,兩人便分手。

  孟華目送金碧峰騎在馬上的背影遠去之後,心中又是高興,又是有點惶惑。

  高興的是:他終於使得金碧峰消除積怨,變成了他的朋友。即使尚有一個江上雲對他的敵意還未消除,那也好得多了。

  惶惑的是:他從金碧峰口中聽到的消息,著實令他有點莫名其妙。天山派的弟子何以消息那樣靈通?他不過是個初出道的「雛兒」,遠在西域邊陲的天山派這麼快就知道他了?雖然他們所知道是不利於他的謠言。

  不錯,他曾經在小金川碰見過繆長風,繆長風初時對他有所誤會,但後來他幫忙繆長風擊敗清廷鷹爪之後,繆長風雖然或許仍對他有點懷疑,卻也已消除敵意了。他可以確信繆長風不會造他的謠的。而且那些謠言雖是捕風捉影,多少也有點事實作為「影子」,而這些事實,則是在他碰上繆長風之後發生的。

  孟華猜疑不定:「莫非是一個和我有仇的人,跑到天山去講我的壞話,挑撥天山派弟子和我作對?」猜疑不定,心頭不覺蒙上一層陰影。

  雖然有點疑慮,弟弟總是要去找的。正因為心有所疑,他更急於去查個水落石出了。「爹爹雖然和天山派的唐掌門和鐘大俠人未見過面,說起爹爹的名字,料想他們也總會知道的。真金不怕洪爐火,我何須害怕奸人誣陷?」於是加快腳步,沖寒冒雪,徑上天山。

  天山綿延千里,一望無盡的千萬座山峰,都是白雪皚皚,有如琉璃世界。孟華心想道:「好在碰上了金碧峰,得知天山派所在,否則可不知那座山峰才是南高峰呢。」

  他走了三天,還只是上到半山,山中氣候愈來愈冷,呼吸也有點困難,那是因為高山缺氧氣的緣故。好在還沒有超過登山的「極限」,(按:本世紀初的歐洲爬山家認為八千公尺是登山的「極限」,超過這個高度,氧氣稀薄,人的體力就不能支持。喜馬拉雅山高達八八八二公尺,超過這個「極限」。天山最高峰大約是在七千公尺左右,未超「極限」。不過這個所謂登山極限的說法,近已給打破,一九六一年,中國的登山隊就曾攀登上喜馬拉雅山的最高處珠穆朗瑪峰。)孟華的內功又甚有根基,過了幾天也習慣了。

  山中氣候愈來愈冷,攀登也是越來越感困難。不過高山的奇景卻也是愈來愈多。有好些動物,都是別處見不到的珍禽異獸。小熊貓在雪地上跳躍,活像淘氣的小娃娃。黃嘴的山鴉飛到人的頭上吱吱喳喳的叫,巨大的犛牛像冰河上的大舟,靈巧的小黃羊跑得比風還快……最好的是這些珍禽異獸大約是因為從未見過人類,見人也不知道躲避。

  高山上的冰川更是罕見的奇景,山溝裡亙古不化的層冰鋪成「河床」,上面覆蓋著每天落下來的積雪,除了夏天之外,冰川是不會流動的。即使是在夏天的烈日之下,也只有上層的積雪溶化。但雖然在並不流動的時候,它從山上斜掛下來也有奔騰流動之勢,縱橫交錯的冰川遍佈在雪白的山坡上,蔚藍得像翡翠一般。好像條冰川彙聚處,平地上就好似突然湧起許多寶塔,那是像蔚藍水晶的「冰塔群」。成群結隊的連成一大片,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第五日的黃昏,孟華走了一天,覺得有點疲倦,想找一個岩穴棲身。他沿著一條冰川走去,紫色的晚霞倒映在冰川上,蔚成七彩,奇麗無儔。

  孟華細審地形,知道前面一座山峰就是天山派所在之地南高峰了。心裡十分歡喜,想道:「今晚須得好好的睡一覺,養足精神,明天才好爬山,走完這最後一段路程。要是沒有什麼意外,明天晚上,就可以見得著我的弟弟了。」

  他在兩個冰塔之間,找到了一個可以抵禦風雨的藏身處所,正想睡覺,忽然隱隱約約地聽得遠處似有斷斷續續的呻吟之聲。豎起耳朵未聽,的的確確是人類的呻吟聲音,不是野獸的吼叫。

  孟華的倦意登時消失,跳將起來,心裡想道:「要是有人給困在冰川之中,我非救他不可!」

  心念未已,一陣山風從那邊刮來,孟華凝神細聽,隱隱聽得有個聲音說道:「你別害怕,我的傷並無大礙,歇一會就會好的。」聲音嬌嫩,似乎是個年輕的女子,而且好像是他相識的一個女子的聲音。

  孟華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道:「不可能吧?她怎會來到這兒?」可惜山風吹過之後,那個女子說話的聲音又聽不見了。

  孟華連忙朝著聲音來處跑去,正想出聲呼喚,突然又聽到另外兩個人說話的聲音。這次是男人的聲音。

  一個說道:「你聽見沒有,一定是那個丫頭。」另一個道:「那丫頭已經給你老人家打傷,諒她也跑不了。我擔心的只是唐加源的婆娘,要是給她逃了回去,可就糟了。」

  先前那個略帶蒼老的聲音說道:「老弟,你不用擔心,那個臭婆娘被我大摔碑手所傷,在冰天雪地之中,諒她活得過今晚,也活不過明天。」

  那個年輕人的聲音說道:「就怕她給天山派的弟子發現,不過天這麼晚了,天山派的弟子料想也不會出來的。我知道他們的習慣,他們只有早上才出來練功,也不會來這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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