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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孟華笑道:「但願如此。」

  桑達兒道:「你一定回來喝我們這杯喜酒的。對啦,我們可以等你,待你口來,我們才行婚禮。爹爹,你不知道,孟大哥不僅是我們的好朋友,他還是我們的媒人呢。」

  羅海不覺又是一怔,要知按照他們的風俗,在「姑娘追」中締結良緣的男女,都是彼此兩情相悅的,根本就用不著媒人。「啊,怎的他還是你們的媒人?」羅海問道。

  桑達兒道:「我本來沒有勇氣去追羅曼娜的,是孟大哥鼓勵了我。他還在羅曼娜面前,替我說了許多好話呢!」

  羅海本來恐怕孟華心裡也許有點不大高興的,聽桑達兒這麼一說,方始放下了心。

  「既然你有要事在身,我也不便強留。不過,昨晚你也是和我們的小夥子一樣,整晚沒有睡覺的。最少總得多歇一天才走吧?」羅海說道。

  「不了!」孟華道:「三兩晚沒睡覺,在我是很尋常的事情。多謝你們的招待,我告辭了。」

  羅海見他去意堅決,只好讓他動身。送他一匹駿馬,一袋乾糧。桑達兒捨不得和他分手,又親自送他一程。羅曼娜也趕在後邊。

  「別忘了快點回來啊!」臨別依依,桑達兒揚手說道。

  孟華笑道:「我不會忘記的,我還要回來喝你們的喜酒呢!」

  他滿載著友情離開,心中不無感慨:「想不到我交了這樣好的兩個異族友人,反而同樣是漢族的段劍青,卻下毒手害我。他還是我二師傅的侄兒呢。不過,也正因為他是我恩師的侄兒,我還是要把他當作朋友看待的。但願他肯接受我的勸告。」懷著這個希望,孟華快馬加鞭,兼程趕路。

  可惜他對段劍青的估計完全錯了。對他的心地固然估計錯誤,對他的功力也是估計錯誤。

  若在平常孟華練過上乘武功,三兩晚不睡覺,的確是很普通的事情,對身體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的,但現在他剛在受傷之後,便即趕路。跑了一程後,傷處又在隱隱作痛了。而且渾身發熱,好像被放在蒸籠裡一般。這種悶熱之感,是由內而外的,和普通的由於趕路而身體發熱的感覺不同。

  「奇怪,段劍青練的不知是什麼功夫,功力比以前高得多了,但,卻似乎是邪派內功。好在我還經受得起。」

  雖然禁受得起,不過為了發散熱毒,他只好下了坐騎,找個僻靜的地方,做了一會吐納的功夫才能恢復精神。走一會休息一會,如是者數次之多,直到將近日暮的時分,方始找到羅曼娜說的那個地方。

  抬頭一看,在山腰處發現一間茅舍,據羅曼娜所說,那就是段劍青所住的地方。

  孟華不覺有點懷疑,心裡想道:「他是小王爺的身份,過慣舒服的生活,為何肯在這間茅屋裡挨苦?難道只是為了貪圖羅曼娜的美色嗎?」

  當然他也曾經想到,段劍青昨晚想要害他,沒有成功,料想也會提防他來報仇的。「多半他是不會回到這間茅屋來了?」孟華心想。

  不過,孟華雖然知道想在這一間茅屋找著段劍青的希望甚屬渺茫,他還是要試一試的。

  這座山雖然並不很高,也遠遠比不上石林裡劍峰的陡峭,但孟華身上帶傷,爬到山腰,已是不由得吁吁氣喘。

  好不容易,終於走到那間茅屋了。

  「有人在裡面嗎?」孟華朗聲說道。

  只聽得裡面好似有呻吟之聲,半晌,那人說道:「是誰?」聲音微弱,似乎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不過孟華已是聽得分明,一點不錯,正是段劍青的聲音!

  本來他是不敢懷抱大大的希望的,想不到段劍青真的是在裡面,倒是令他有意外的驚喜了。

  「是我!」孟華應道,一面說話,一面放輕腳步,走進那間茅屋。

  定睛一看,只見段劍青躺在一張竹床上,滿面病容,正在連聲咳嗽。

  孟華一踏進來,段劍青的咳嗽登時停了,他「啊呀」一聲的叫了起來,可是他的人卻跳不起來,剛一欠身,咕咚一聲,又倒下去,看來他的病似乎還是當真不輕!

  「我不是來找你報仇的!」孟華連忙說道。

  「那你來作什麼?」段劍青喘著氣問道。

  孟華說道:「我想你還未曾知道我是誰吧?」

  段劍青一副茫然的神態,重複他的話道:「你是誰?」

  孟華說道:「我叫孟華,你的叔叔是我的師傅。」

  段劍青好像稍稍放下點心,但仍是有點驚疑不定的神氣說道:「你來做什麼?」

  孟華說道:「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我是來勸你的。當然我也還有一些事情,想要知道。」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誠懇,說得段劍青也好像為之動容。

  段劍青道:「多謝你關心,可惜我抱病在身,不能招待你。那裡有茶水,你自己倒來喝吧。」他說「不能招待」,弦外之音,自然也是不能和孟華長談的了。

  孟華道:「你別著急,待你病好之後,咱們慢慢再談。段兄,你得的是什麼病?」

  「那天我回來之後,很是後悔,或許是心力交疲之故,又受了一點風寒,這就起不了床啦。」段劍青說道。

  孟華不懂醫術,束手無策,說道:「段兄,我給你請一位大夫可好,你知道附近有大夫嗎?」

  段劍青苦笑道:「此處方圓五十裡之內,定居的就只有我一個人。」

  孟華說道:「我有羅曼娜父親送給我的快馬,可以跑遠一些。」

  段劍青搖了搖頭,說道:「瓦納族格老那兒,倒是有一個大夫,那兒離這裡有一百多裡山路,快馬來回,也得兩天。而且那個人只懂得用草藥的大夫,本領也不見得比我高明。孟大哥,我多謝你的好意,你不必為我操心了。」

  孟華道:「啊,你懂得醫術?」

  段劍青道:「我的家裡是長年請有兩位大夫的,小時候我常常跟著他們采藥,多少也懂得一些。昨天我的病初起之時,我已采了一些草藥了。喏,你瞧,屋角那個藥罐,就正是在煎著我采來的草藥了。」

  孟華放下點心,道:「好,那我留在這裡服侍你。這藥煎了多少時候了,要不要添點柴火。」

  段劍青道:「不敢當,我還勉強可以支援的。待我起來看看。」作勢欲起,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孟華連忙扶他躺下,說道:「莫說令叔是我恩師,就是不相識的人,患難相助也是應該的。段兄,你別客氣。」

  段劍青這才說道:「這劑藥已經煎了一個時辰,火候大概是差不多了。請你打開蓋子聞一聞,這草藥的氣味是有點刺鼻的,要是藥味很濃的話,那就是夠火候了。麻煩你倒給我喝吧。」

  孟華說道:「好的。」找了一個空碗,便即依言去做。

  段劍青道:「你走得累了,喝杯水再給我倒藥茶不遲。那邊那個樽子裡裝的是乾淨的清水。」

  孟華爬上山坡,踏進這間茅屋之後,一直沒有餘暇自行運功禦毒,的確也是感到唇焦口渴,他打開了自己的水囊,喝了一口水,說道:「運水上山不易,這樽水留給你用吧。」孟華是出於誠意,段劍青卻以為他已經有所提防,不由得心頭一凜,但見孟華在喝過水之後,便即把那藥罐的蓋子打開,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暗暗歡喜。

  一股濃烈的藥味直沖鼻觀,孟華正在想道:「想必是夠火候了。」剛要把藥茶斟在碗,忽的只覺一陣昏眩,搖搖欲墜,他身子還沒倒下,手中的空碗已是跌了下來,噹啷一聲,碎成片片。

  就在此時,只聽得段劍青一聲長嘯,陡然從「病榻」一躍而起,掌挾勁風,向孟華劈下來了!正是:

  善心遭惡騙,裝病露狼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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