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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孟華說道:「爹爹可是要我去接弟弟回來?」

  孟元超道:「你的這個弟弟雖然不是姓孟,也是你一母所生的同胞,我對他也是和對你一樣,深以未能盡為人之父的職責而慚愧的。不過是否現在就接他回來,那還要看你繆叔叔和天山派掌門的意見。」

  「本來以你繆叔叔的武功,足以做你弟弟的師傅有餘。」孟元超繼續說道:「但他希望你的弟弟得到最好的名師,為他求得天山派掌門唐經天收為關門弟子。昨天我聽得丁兆鳴說,唐大俠對你弟弟十分愛護,他現在不過十二三歲,天山派的基本武功已經練得很不錯了。」

  孟華說道:「爹爹放心,要是得到繆叔叔和唐掌門允許,我一定把弟弟接回來。否則,我也會把弟弟的近況回來向你稟告的。」

  孟華許下諾言,父子便分手了。一個的新的旅程正在等待著他。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半個月後,孟華已是馳聘於回疆的草原之上,讚歎於塞外的風光了。

  塞外風光,遠殊關內。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像是一個有神奇醫術的大夫,不管你心底有多少愁煩,在大草原的懷抱之中,極目遙天,登時就令得你心胸開闊,愁鬱冰消。

  由於天氣乾燥,水分稀薄的緣故,草原上的天空經常是澄碧無雲,非常明朗。夜間星光,特別輝煌燦爛,是以草原上的旅人,晚上也可以趕路。白天更不用說了,看遠方的物體,都是如同近在目前。所以有「望山跑死馬」的俗語,意思是說,你分明看見有一座山已經是在迎面「不遠」之地了,可是你策馬奔去,馬跑得累死了都還未必到呢。

  孟華的坐騎是從吉裡牧場挑選出來的駿馬,雖然比不上他借給快活張的那匹原來的坐騎,每天也可以跑個二三百里。但在這大草原上跑了兩天,還是望不盡頭。幸而他的乾糧和食水都準備得相當充足,這才不至被困草原。

  可是到了第三天,人雖未倦,馬已累了。孟華只好策馬緩行,樂得忙裡偷閒,例覽草原景色。

  行行重行行,忽地眼前一亮。只見前面一座小的山腰下,有一個小小的湖泊。從山腰到山腳,滿布著蒼綠的杉樹和柏樹,有些樹木一直插到湖裡。此時正是暮春時節,山頂上雖然籠罩著厚雪,但湖裡卻有層冰已開始解凍了。在湖水凍結的地方,遠遠望去,宛如湖面凝作一片白玉,被日光映照得格外晶瑩。已解凍的地方則是碧波如鏡,水中呈現雪峰綠林的倒影,隱波蕩漾。

  孟華精神頓振,心裡想道:「我正在愁找不到水源,這可好了。嗯,這個地方,可也真像世外桃源。」要知他剩餘的食水,雖然還夠他數日之用,但卻不夠馬喝。發現這個小湖,那是可以給馬喝個飽了。

  忽聽得聲音嘹亮,一個少女已是先他出現湖邊。這個少女是從樹林出來的,手裡挽著一個皮袋,這種皮袋是回人盛水用的。看樣子,她好像是要到湖中取水。

  只見這少女蛾眉淡掃,膚如白玉,臉若塗脂,櫻桃小口,腮凝新荔,修眉俊眼,顧盼神飛。清麗絕俗,端的是個人間罕見的美人兒。孟華雖然心無邪念,但欣賞美色乃是出於本能,這霎那間也是不禁看得呆了。

  那少女似乎發覺孟華在注視她。嫣然一笑。笑聲未已,忽地「啊呀」一聲變為尖叫。原來是一頭大黑熊悄悄的從灌木叢中走出來,突然間就撲到她的面前。

  孟華這一驚非同小可,雖然他是快馬疾馳,但距離還在百步開外,那裡還趕得及救她?

  「神龍掉尾!」百忙中腦海靈光一閃,孟華不假思索,手中的長劍化作一道銀虹!

  這招「神龍掉尾」正是孟家刀法的絕招,必須有深厚的內力和精奇的手法配合方能奏效,幸虧孟華新近才跟父親學會,正好派上用場。孟華長劍出手,人也如箭離弦,從馬背上「射」出去。少女卻是驚得呆了。

  那頭大黑熊皮粗肉厚,長劍又是從百步以外擲來,雖然插中它的心窩,一時之間,卻還未死。蹌蹌踉踉地退了兩步,又複人立而起,迎上孟華,似乎想要和仇人同歸於盡的樣子,喉嚨裡發出鬱悶的喉聲,張大口就咬。

  孟華喝道:「畜牲,還敢逞兇!」手起掌落,把黑熊的天靈蓋劈得開了花,黑熊倒地,這才真的死了。

  孟華拔出寶劍,抹幹血漬,插劍歸鞘,心中暗暗叫了一聲「好險!」回頭看那少女。

  那少女睜大眼睛看著孟華,似乎還不敢相信黑熊已經給他打死的事,神情猶有餘悸。

  「姑娘,你受驚了!」孟華微笑說道。話出了口,方才想起,少女乃是回人,不知聽不聽得懂他的說話。

  少女說道:「你是很遠很遠地方來的漢人吧?」聲如出谷黃鶯,出乎孟華意料之外,這少女不但會說漢話,而且說得很好聽。

  孟華說道:「不錯,我是從很遠地方來的。只是在大草原上已經走了三天。」

  少女說道:「那你一定希望遇上人家的了。多謝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家就在山的那邊,你願意做我的客人麼?對啦,你叫什麼名字,我還沒有請教呢。」

  孟華說了自己的姓名,心裡卻是有點躊躇,要不要接受這少女的邀請。

  那少女道:「我名叫羅曼娜。孟大哥,你今天來得正巧,希望你肯答應做我的客人。」孟華道:「什麼正巧?」羅曼娜道:「今天是我們的開齋節,今晚有個『刁羊』大會,很熱鬧的。歡迎你來參加。」

  「刁羊」是哈薩克人所特有的一種遊戲,比賽開始,青年男子在草原上騎馬馳騁,互相爭奪一隻已宰殺的羊,誰能分攫一小塊羊肉的也視為勝利。這是表現遊牧民族雄風的體育遊戲。

  會以「刁羊」為名,遊戲則並非只是「刁羊」之一種,經常還有歌舞、跑馬、摔角等等,但其中最引人的一種遊戲則是「姑娘追」。這是少男少女追逐求愛的一種遊戲。也是哈薩克一種傳統風俗。

  這種追逐求愛的古風,十分健康有趣。每當節日或別的盛會,在表演「刁羊」或其他傳統的騎射競技時,往往也表演這種充滿牧歌情調的男女追逐求愛的古風遊戲。他們男女雙方騎馬追逐,男先追女,快追上時,女的揚鞭作抗擊狀,男的則縱馬急馳。要是那個女的喜歡對方的話,就反過來追那個男子,直至女的趕上以鞭擊男,遊戲即宣告結束。這對男女也就等於是向族人公開表白他們是情侶了。不過,假如男的不喜歡女的話,也可以不讓她追上。

  入境問俗,孟華也知道哈薩克人有這種風俗,不過知而不詳,知道有「刁羊」而不知道有「姑娘追」。

  孟華說道:「啊,原來你們是哈薩克族。」新疆有許多少數民族,哈薩克人是最為勇善的一個民族。

  羅曼娜道:「哈薩克族也有許多部落,我們這個部落叫瓦納,我的爹爹瓦納是這個大部落中一個小部落的族長。人數不多,不過今晚會有其他部落的人趁熱鬧的。」

  接著說道:「我們一族最敬重的是勇士,你所殺的這頭大黑熊,我們族中最強壯的小夥子也得合數人之力才能對付得了它。你要是肯做我的客人,不但是我個人光彩,也是我們闔族的光彩。」

  孟華無意出這風頭,不過聽說她是屬於「瓦納」這一部落的,卻是不禁心中一動,因為「瓦納」已是尉遲炯所要聯絡的回疆十三個部落之一。

  「能夠做你的客人,這是我的光榮。」孟華說道:「不過,在我做你的客人之前,我想向你打聽一件事情。」

  羅曼娜道:「你要打聽什麼?」

  孟華道:「最近有沒有漢人到過你們這兒?」

  羅曼娜道:「有的。是一個和你的年紀差不多的少年人。」孟華大為失望,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人,當然不會是尉遲炯了。

  羅曼娜本來想告訴他一些有關這個少年人的事情的,見他似乎是不感興趣,便道:「你要打聽的是什麼人?」孟華說道:「是一個相貌威武的虯髯漢子,比我的年紀大得多,說有四十多歲以上了。」

  羅曼娜心中一動,說道:「這人的本領是不是也差不多和你一般大的。」

  孟華說道:「比我大得多,他的快刀天下第一。」

  羅曼娜道:「啊,他使得一手快刀,那就對了。不過,你說得可是有點不對,他的快刀是天下第二。」

  孟華人喜道:「你已見過這個人了?」

  羅曼娜搖了搖頭,說道:「我沒見過,我爹爹見過。」孟華連忙問道:「你爹在那裡見著這個人的?」

  羅曼娜道:「在酋長那兒。離這裡大約一百多裡的地方。」孟華說道:「什麼時候?」羅曼娜道:「剛好是半個月前。」

  孟華暗自思量:「瓦納是尉遲炯此行聯絡的第一個部落,那兩個須要提防的酋長在他行程最後的兩個部落,中間還有十個部落他要去的。每處最少得逗留三兩天,他是半個月前經過這裡,那麼我倒是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追得上他了。」但還恐怕那人未必就是尉遲炯,於是又問道:「你的爹爹怎麼知道他的快刀是天下第二?」

  羅曼娜道:「他自己說的。」

  接著羅曼娜告訴孟華一個故事:「瓦納酋長是個很嚴厲的人,他定下一條法例,偷羊的賊人要斬一根手指,偷馬的賊人要斫掉一隻手。

  「那人是瓦納酋長的貴客,瓦納也知道他的刀法很好,那天請他抖露一手,讓大家開開眼界。那人說道:『聽說你捉到了三個馬賊,要斫掉他們的手,有這事麼?』酋長說道:『有的,我們準備明天行刑。』那人說道:『好,你把這三個馬賊喚來,我借用他們表演我的刀法。』酋長知道有把戲可看,很是高興,立即照辦。」

  孟華吃了一驚,道:「怎麼拿人來表演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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