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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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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楊華還有一事不知道的是,他那凌空一劍刺將過去,虯髯老者的衣袖也給他的劍尖穿了一個小孔。和楊華心裏的想法一樣,那虯髯老者也以為是楊華手下留情。故而才有剛才一聲長嘆。 金碧漪臉上發燒,上前說道:「楊大哥,這老頭兒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楊華苦笑說道:「他教訓我是應該的,我確實是不知自量。」兩人繞著圈子說話。誰都不敢說出自己心裏想說的話。楊華說道:「這位老前輩本領如此高強,他說是令尊的老朋友,恐怕未必是假的了。但只不知他是何人?」 客棧的老闆,早已聞聲驚起,此時走了出來,說道:「金姑娘,我想起來了。看這老頭的相貌和刀法,恐怕是尉遲炯也說不定!」 楊華問道:「尉遲炯是誰?」 店主詫道:「關東大俠尉遲炯你也不知道嗎?」 金碧漪道:「李大叔,你回去歇息吧。我慢慢告訴他。」 回到房中,金碧漪喝了一大口酒,苦笑說道:「這回我可真闖了禍了,我以為他胡吹牛皮的,誰知他真的是我的長輩。不過誰叫他為老不尊,可也怪不得我發脾氣。」想起尉遲炯取笑他的那些說話,不禁又是滿面通紅。 楊華說道:「尉遲炯號稱關東大俠,自必是俠道中的人物了?」 金碧漪道:「尉遲炯是關東馬賊出身,少年時候縱橫江湖,專門和貪官污吏作對,後來和我的江師伯結識,成為好友,方始不幹黑道營生,成為名副其實的大俠的。 「我的爹爹和孟元超等人年紀比尉遲炯小得多,成名遠遠在他之後。但後來他們也都結成了忘年之交,十多年前,他們曾經聯手大鬧京城,劫了大內總管薩福鼎的壽禮,當時號稱清廷第一高手的御林軍統領北宮望也敗在他們手裏。這件事情真是轟動天下,可惜那時候我也不過是個五六歲大的小孩子,不能躬逢其盛,他們的英風俠氣,我只能從爹爹的敘述之中想像得知了。這件事情過後,尉遲炯重回關東,十多年來未履中原,是以我一直沒有見過這位尉遲炯伯伯。 「尉遲炯的妻子也是江湖上一位響噹噹的女俠,她名叫祈聖因,外號千手觀音。據說暗器功夫,足可以和四川唐家比美,說不定還是天下第一呢。除了暗器功夫,鞭法也是非常了得。我的母親曾經與她幾次切磋,彼此取長補短。母親教給我的鞭法,其中就有不少招數是從祈聖因那裏得來的。」說至此處,不覺又是苦笑說道:「所以認真說來,我和這位尉遲伯伯,雖然從來沒有見過,他卻算得是我的半個師公呢。」 楊華笑道:「說起來我更倒楣,前幾天糊裏糊塗的和你的哥哥打了一架,今晚又糊裏糊塗的和這位老前輩打了一架。莫名其妙的都受了他們一頓臭罵。」 金碧漪低下了頭,輕聲說道:「這是我的不好,連累了你。」 楊華說道:「好在這位老前輩不會和咱們計較,他走的時候,不是說不管咱們了麼?」 金碧漪面上一紅,說道:「他雖然不管咱們,但我可是不能陪你進山了。」 楊華道:「為什麼?」金碧漪紅了臉孔,說道:「尉遲炯在這裏出現,不用說也是要到義軍那裏去的。義軍中的首腦人物都是他的朋友。這,這還不明白麼?」 楊華雖然不是怎樣通曉人情世故,可也並不糊塗,暗自想道:「我給她的哥哥誤會於前,又給這位老前輩誤會於後,他們都是一口咬定了我和碧漪是有私情,卻教我如何分辯?碧漪不願和我一起,弦外之音,自是不想惹人閒話。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不好意思和尉遲炯相見。」明白了金碧漪的用意之後,不覺也是甚感尷尬。 金碧漪柔聲地說:「楊大哥,你不會怪我吧?」 楊華勉強笑道:「我怎會怪你,你肯把我當作朋友,告訴我許多事情,我已經很感激你了。我會自己走的。」 金碧漪忽道:「你覺得尉遲炯的刀法如何?」 話題忽地移轉,楊華不禁一怔,半晌說道:「我不是早就告訴了你嗎,他的刀法委實厲害得很,要不是手下留神,只怕我已經變成跛子了。」 金碧漪道:「這是你稍為謙虛了些,依我看來,你的劍法決不遜於他的刀法。不過他的武功比你高,你要勝他,那也是絕無把握。我這樣說,還算公平吧?」 楊華笑道:「不大公平,你是有點偏幫我了。我豈只沒有把握勝他,再戰下去,那是必敗無疑。」 金碧漪緩緩說道:「那麼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二十年前,尉遲炯的快刀號稱天下無敵,後來孟大俠孟元超崛起,使的也是快刀,在江湖上和尉遲炯可說是並駕齊驅。但時至今日,尉遲炯年已六旬,而孟元超則正在壯年,他的刀使得比尉遲炯更快,氣力也更悠長。我的爹爹有一次和厲幫主評論天下英雄,他們都認為當今之世的『刀王』尉遲炯恐怕是要讓位給孟元超了。」 楊華默默不語。金碧漪忍耐不住,索性和他打開天窗來說亮話:「你已經見過尉遲炯的刀法,孟元超的比尉遲炯更厲害,那麼你還要找孟元超麼?」 楊華咬了咬牙,說道:「我和孟元超的一段樑子,是無法化解的。打不過他,也非得找他算賬不可!」 金碧漪皺眉道:「我真是弄不明白,你又不認識他,何以會和他結有如此深仇大恨?」 楊華說道:「請恕我有難言之隱,日後或者可以告訴你。我也不一定要殺他,但有件事情,必須弄明白真相,我的一口冤氣,也非得在他身上出了不可。那怕我死在他的刀下!」金碧漪見他如此堅決,自己也不便再問下去,說道:「好,那麼我不攔阻你,但我可先走了。」 楊華黯然道:「好,你走吧!」金碧漪勉強笑道:「也不用太過匆忙,我有一樣東西給你。」拿出一張地圖,繼續說道:「楊大哥,我答應做你的嚮導,現在不能陪你,只好讓這張地圖替我充當嚮導了,你按圖索驥,就可以找到義軍。」楊華接了過來,心裏想道:「原來她早已準備好了。即使沒有碰上尉遲炯這樁事情,她也不會陪我進山的。」 金碧漪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我要向你道歉,那匹白馬,我本來應該還給你,但我想在尉遲炯的前頭,先和冷伯伯、蕭伯伯他們見面,只好繼續借用。我可以請李大叔給你另外準備坐騎。」「李大叔」是這間客棧的主人。 楊華說道:「我不用坐騎。這匹白馬是咱們聯手搶來的,本來也不是屬於我的東西,不必用『借用』二字。」 金碧漪欲行又止,跨出門口,回過頭來,說道:「楊大哥,你真的不怪我?」 楊華說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我已經知道你是真的把我當作朋友了,你怎樣對我,我也不會怪你。但我只想知道,過幾天我是不是可以重新見你?」他察覺金碧漪似乎頗有「死別生離」的模樣,隱隱感到不妙。 果然金碧漪說道:「我不想和尉遲炯見面,我在小金川做的事情,和冷伯伯交代之後,我就離開這裏。但願咱們還有相見之日。」 楊華問道:「你回家不?」金碧漪說道:「我也不知道去什麼地方。家裏是要回去的,但絕不是現在。」 楊華苦笑道:「那麼咱們也說不定沒有重聚之時了?」 金碧漪笑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恨古難全,何須如此執著?」貌似曠達,其實她的內心酸痛實是不在楊華之下,楊華也看得出來。 燈影迷離,人影已杳。健馬嘶鳴,漸遠漸寂。客店裏只剩下滿懷悵惘的楊華。他咀嚼著「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這兩句話,也不知過了多久,瞿然一省,嘆口氣道:「唉,我也應該走了!」 *** 兩天之後,楊華已是深入柴達木山區。他的心情又是興奮,又是迷茫。禍福無門,皆人自召。在這人生的旅途上,等待他的將是什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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