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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但楊華已得無名劍法的精髓,隨機應變的本領可又比對手高得多了。無名劍法不拘一格,順敵勢而應招,看似毫無章法可尋,其實卻是有它的獨創的章法。鬥到百招開外,楊華亂意揮灑,或攻或守,都是妙到毫巔。

  楊華驀地省起「以我為主,與其為客犯主,不如以主迎客」的訣竅,當下把孟家的快刀刀法,化為快劍疾攻,注重的仍然只是劍意,亂意揮灑,快如閃電。找不到對方的破綻,他就自己給對方「製造」破綻。

  兩人全神比劍,也不知鬥了多少時候,兀是未分勝負。那人在楊華瞬息百變的劍術侵擾之下,卻是禁不住有點心躁氣浮,鬥到分際,那人左一劍「天山雪崩」,右一劍「銀漢浮槎」,前一招剛猛,後一招急捷,劍勢凌厲。但在兩招交替之際,卻是不知不覺露出了少許空門。楊華一招「金針度劫」便刺過去,喝道:「撒劍!」

  楊華這一招「金針度劫」,尋瑕覓隙,拿捏時候,當真是妙到毫巔。對方若不趕忙扔劍,虎口非給刺傷不可。

  那知變化莫測,對方的劍是扔了,但卻是筆直地擲出來的。這脫手擲劍的招數,正是天山劍法中反敗為勝的一招絕招,名為「飛龍在天」!

  楊華用意只是想逼對方扔劍,無意傷人,因此他也意想不到對方竟然會使出這種拼命的招數,突施殺手!

  距離太近,對方長劍擲出,又是急勁異常,楊華無法閃避,舉劍招架,只怕也是抵擋不了這股急力,百忙中無暇思量,身軀一矮,背脊幾乎貼著地面,說時遲,那時快,對方的長劍已化作一道銀虹,疾飛來到。楊華一招「舉火燎天」,劍尖輕輕一撥,只聽得噹的一聲,那口飛來的長劍掉轉方向,儼若經天長虹,掠過胸際,墜下深谷。

  幸虧這一招臨機應變,深合兵法與武學相通的道理:「避其朝銳,擊其暮歸」,這才能夠「輕描淡寫」的化解了對方飛劍擲來的那股勁力,反而將對方的飛劍擊落。但貌似「輕描淡寫」,其實已是出盡他的平生所學。

  楊華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此時方始聽得那柄長劍跌落深谷的回聲。跟著眼光一瞥,只見那人已是跑到石崖後面,搶了楊華那匹坐騎。那人跨上馬背,哼了一聲,說道:「好小子,我和你不能算完,你等著瞧吧!奪劍之辱,我若不報,誓不為人!」

  楊華這才省起,兵器被奪,在武林人中是認為奇恥大辱的,怪不得對方如此惱怒。但自己實在是被迫如此,在剛才那情形之下,不把對方長劍擊落,又有什麼辦法應付?

  楊華連忙叫道:「兄台請回,我、我向你道歉!」但只聽得蹄聲得得,宛似急驟的雨聲,那人早已飛騎去了,如何還喚得回?

  楊華嘆了口氣,心裏想道:「連姓名都未知道,就和這人結了樑子,真是莫名其妙!」

  殘月西斜,已是接近破曉時分了,金碧漪已是騎了一匹馬先走,料想他是不會回到這裏來了,楊華只好把他的那床輕紗捲起來,施展輕功,下山而去。他的心裏抱著萬一的希望,希望金碧漪或者會在山下等他。也只有見著了金碧漪,才能夠打破他心裏的悶葫蘆。

  想不到沒見著金碧漪,卻在山下隱隱看見在前面行走的三條黑影。

  前行的正是剛才和他交手的那三個人;劉挺之、葉谷渾和鄧中艾。楊華孤掌難鳴,不敢讓他們發現,但又想聽他們說些什麼,只好匿藏亂草叢中,伏地聽聲。

  只聽得葉谷渾道:「你們聽見蹄聲沒有?」

  鄧中艾道:「前後兩次,都聽見了。似乎是一騎向西,一騎向東。好在不是向咱們這方向跑來。奇怪,他們怎麼不走同一方向?」

  葉谷渾道:「這有什麼奇怪,這兩個小子事先沒有約定,山上那小子逃走的時候,山下那小子還在和咱們拼鬥呢。後來逃跑的這個小子想必以為他的朋友是回到玉樹山去。」他們以為騎馬走了的這兩個人是楊華和金碧漪,卻不知只猜中了一個,楊華可還正在後面。

  葉谷渾說道:「想不到咱們白走一遍,毫無所獲!」

  劉挺之哼了一聲,說道:「誰想得到橫裏殺出一個程咬金呢?還算咱們運氣不錯,要是讓他們三個會合,咱們恐怕還要吃虧!」

  鄧中艾道:「後來來的那個小子,當真是金逐流的兒子麼?」

  劉挺之冷笑:「那還有假?如果我不是確實知道他是金逐流的兒子,我豈能那樣忍氣吞聲,他喝我滾我就滾呢?嘿嘿,你是不是笑我剛才膽子太過小了?」

  鄧中艾連忙替他兜回面子,說道:「那裏,那裏,劉大哥,你這是應付得宜。單獨一個金逐流的兒子,咱們原是不用怕,但他的劍法一定比那個姓楊的小子還要高強,兩個人聯手,咱們已是沒有便宜可佔。何況咱們也得罪不起金逐流呢!好漢不吃眼前虧,當然是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了!」

  聽到這裏,後面的話已聽不清楚。楊華出來一看,那三個人的背影也看不見了。

  楊華又驚又喜,心中苦笑,想道:「要是我早知道他是金逐流的兒子,我就不會和他打這一架了。如今可是糊裏糊塗的和這位金少俠結上樑子啦。」

  再又想道:「金逐流只有一個兒子,那麼金碧漪當然不會也是了。不過他們同是姓金,或許是堂兄弟也說不定,故此他要來找金碧漪。但是,他為什麼要罵我輕薄無行?」楊華豈非糊塗,但有一種可能,他卻不敢胡猜亂想。當下只好懷著一個悶葫蘆,悵悵惘惘繼續前行。一路平安無事,這一天已經踏入柴達木的山區了。山區的邊緣,有個小小的市集,名叫平安集。市集的規模雖然很小,卻不啻是山區的咽喉,有了它才能呼吸暢通。五天一次墟期,山地人把土產挑出來賣,換回油鹽布匹等日常用品。是以這小市集也聚居有百來戶人家,十多間商店,一間客棧。楊華早已在路上打聽清楚,過了這平安集就是人煙稀少的山區了,所以必須在這裏備辦乾糧。還有,假如是外地來的客人,不熟悉山區的道路,最好就在這小市集找個嚮導。否則到了山區才找人帶路,那就未必找得到了。

  楊華瞭解這些情況之後,不覺又思念起金碧漪來。「要是有他同行,那就方便得多了。我是來找孟元超報仇的,當然不能讓嚮導帶我去,只好憑著自己瞎闖了。」

  這天不是墟期,集上冷冷清清。楊華備辦了足供的乾糧,便在那間客棧投宿。此時已是天黑時分,客棧外面有個木板搭蓋的馬廄,一個小廝正從馬廄出來,隨手掩上了板門。

  楊華忽聽得一聲馬嘶,這馬嘶之聲竟是似曾相識。楊華心中一動,連忙把眼光投射過去,隱約看見一匹純白的馬正在吃草。可惜夜色蒼茫,他還未曾看得清楚,那小廝已是把板門關上。

  金碧漪那匹坐騎正是白馬,但由於看不真切,楊華卻不敢斷定,是否就是那匹白馬。他心裏驚疑不定,上前和那小廝搭訕。

  那小廝道:「客官是來投店的麼?」

  楊華說道:「不錯。請問貴店的客人多不多?」

  那小廝道:「生意清淡得很,好幾天沒有客人上門,今天方才來了兩個。你打聽這個幹嘛?」

  楊華說道:「我擔心沒有房間。」

  那小廝笑道:「你要十間都有。進去吧。」

  楊華道:「這兩個客人多大年紀,可是和我一樣,從外地來的麼?」

  那小廝盯了楊華一眼,冷冷說道:「我一向不愛多管閒事,沒有問過是那裏來的。年紀多大,我也不會看,有一個有鬍子,有一個沒鬍子,大概總比我年紀長吧。你管他們的年紀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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