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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一


  王宇庭從小頭目手中接過一枝鐵篙,劃了一道圓弧,迎上喬拓疆的鐵篙,雙篙相交,火花四濺,喬拓疆手腕一翻,長篙壓在王宇庭的短篙之上,王宇庭的短篙倏地又翻上去,壓下他的長篙。幾度翻覆,兩人竟是功力悉敵,打成平手。

  盜船艙中走出一個大漢,這大漢比剛才押擲鐵錨那個漢子還更魁梧,站在船頭,宛如鐵塔。突然飛出一枝鏈子鉤,粗大的長長的鐵鍊足有五六丈長,一端乃是利鉤。這樣長的鏈子鉤,在他手中竟似舞弄一條繩索,毫不費力。一聲大喝,鏈子鉤已是勾著了王宇庭這條小船。原來這個人乃是喬拓疆的副手鐘無霸,氣力之大,當世無人能比!

  谷嘯風沒有王宇庭的功力,撥不開那枝鏈子鉤,一劍劈下,火星蓬飛。他用的雖然是把寶劍,但因鐵鍊粗大,卻是斬它不斷。鐘無霸一抖鐵索,把穀嘯風的寶劍反彈開去。「哢嚓」一聲響,鐵索一端的利鉤,已是勾著了小船的船頭。

  王宇庭和喬拓疆的鐵枝鐵篙相持不下,要收也收不回來。鐘無霸用力的拉,收緊鐵索,小船竟然給他拉動,慢慢向大船靠近,小船上的周應和那小頭目要把船兒劃開,那裡能夠?

  眼看兩隻船就要碰上,一碰上了,小船定必覆沒無疑。谷嘯風一個「黃鵠沖霄」的身法,腳尖一點船頭,身形平地拔起,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長劍淩空刺下,劍尖對準了鐘無霸的胸膛。這一劍雖然未必殺得了鐘無霸,只要迫使他騰出手來抵禦,小船就有機會可逃。

  不料騰出手來的不是鐘無霸,卻是喬拓疆。喬拓疆右手持篙和王宇庭相鬥,左手食指一彈,錚的一聲,把穀嘯風的長劍彈開。穀嘯風腳尖未曾著地,一劍刺空,喬拓疆的大手已經抓來。穀嘯風淩空撲下,抓著他的手腕,還未曾來得及回劍刺他,喬拓疆掌力一吐,喝聲:「去吧!」

  穀嘯風重心不穩,身子向後傾跌。

  背後無物憑依,勢非跌下湖中不可。小船上的周應和那小頭目不禁失聲驚呼。只見穀嘯風朝天跌下,反手一抓,卻抓著了鏈子鉤的鐵索,雙手迅即交替移動,沿著那條鐵索,溜回小船。

  穀嘯風遇險之際,王宇庭略一分神,所用的短篙給喬拓疆的長篙壓在下麵。喬拓疆哈哈笑道:「王寨主,咱們用不著分個勝負了吧?只要你答應不蹚這淌渾水,咱們就可以免傷和氣!」

  他單掌應敵,擊退了穀嘯風,又壓下了王宇庭的鐵篙,等於以一敵二,仍然占了上風,是以甚為得意,言下之意,即是要王宇庭答允互不侵犯,他就可以叫鐘無霸放開他們這條小船。

  此時從上游下來的官軍船隻已經漸漸迫近,王宇庭那一百條快船也紛紛追來,將快到達了。官軍船上射來的箭,已是有些射到了盜船上面。

  王宇庭「哼」了一聲,雙腳牢牢釘著船頭,短篙又翻上去。那條小船雖然仍然向前移動,但卻緩慢得多。原來他是用千斤墜的重身法,定住了船身。

  他在和喬拓疆以內力相持之際,仍然能夠運用千斤墜的重身法,喬拓疆也不禁暗暗佩服。

  不過,因為這條小船仍然是給鐘無霸拉得向前移動,雖然只是緩緩移動,但因距離太近,看來已是等不到後面的快船趕來解救了。小船一碰大船,非給碰翻不可。

  正在十分危險的時候,忽地有條小船從上游順流而下,疾如奔馬,穀嘯風坐在船頭調勻氣息,抬眼望去,看見這條小船不像是官軍的船隻,頗為驚異。

  說時遲,那時快,那條小船已是闖進了沉鼇蕩,掠過三艘盜船,來到了喬拓疆那艘座船的旁邊了。

  喬拓疆尚自不以為意,心想官軍之中有甚能人?一條小船,跑來奇襲,濟得甚事?此時他船上的弓箭手已經發射,撓鉤手也在準備捕捉那條小船。

  只聽得一聲長嘯,小船上跳出一個人來,用的也是「黃鵠沖霄」身法,可比穀嘯風剛才撲上盜船還要快捷得多,有幾枝箭射到他的身上,也不見他用甚兵器撥打,那些箭竟是沾衣便即彈落。

  這人是個青衣老者,喬拓疆看清楚了,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這個青衣老者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大對頭明霞島的島主厲擒龍!

  一年多前,喬拓疆曾率領手下,要佔據厲擒龍的明霞島。一場惡鬥,厲擒龍被困在他所布的「六合陣」中。倘若不是黑風島主宮昭文由於別有私心,趕來調解,那次厲擒龍就要大大吃虧了。

  不問可知,厲擒龍在這個關鍵的時刻趕來,為的就是要報這一箭之仇了。

  說時遲,那時快,厲擒龍已是踏上船頭,鐘無霸首當其衝,深知他的厲害,只好放開鏈子鉤,全力應敵。

  厲擒龍哼了一聲,說道:「六合陣裡也有你的,這筆帳順便算吧!」

  鐘無霸左掌護胸,右拳擊出。使的是「進步搬攔錘」的攻守兼備招式,缽口般粗大的拳頭,猛擊出去,虎虎生風。

  他這一拳力足開碑裂石,不料眼睛一花,面前的厲擒龍突然不見,只覺虎口一麻,已是給厲擒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抓住。

  厲擒龍喝聲:「去吧!」

  順著他的拳勢一拖,借力使力,把他鐵塔也似的身軀拋了起來,只是輕輕的向前一送,「蔔通」一聲,鐘無霸已是給他拋了落水。

  喬拓疆連忙拋棄鐵篙,厲擒龍搶上來疾劈三掌。這三掌乃是他武功精華之所聚,奇幻莫測,剛猛之極。喬拓疆硬接一掌,避開一掌,第三掌卻給他打個正著,「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喬拓疆手下的大小頭目慌忙一擁而上。

  厲擒龍一掌把喬拓疆打傷,大喝道:「一掌還一掌,本錢已付,利息以後再和你算。」腳尖一點船頭,登時飛身而起。

  勾著小船那條鏈子鉤由於鐘無霸給厲擒龍打翻落水,早已鬆開。王宇庭拿到手中,當作長鞭一揮,厲擒龍抓著鏈子鉤的一端,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跳下王宇庭這只小船。

  太湖義軍那一百條快船紛紛趕到,王宇庭哈哈笑道:「堵著出口,咱們給他來個甕中捉鼈!」

  官軍水師的船隻從上游順流而下,亦已迫近了「沉鼇蕩」,把另一面出口堵住。亂箭射來,喬拓疆的五艘海船夾在當中,背腹受敵。

  那五艘海船有三艘尚未掉頭,出口處泥沙堆積,水淺船大,駛不出去。喬拓疆當機立斷,說道:「搶官軍的小船!」

  喬拓疆這股海盜慣經風浪,人人精通水性,一聲吶喊,紛紛從大船跳下去,棄船、搶船。

  官軍這支水師正是耿照做過總兵的那支「飛虎軍」,雖然不及海盜的剽悍,亦是甚為英勇善戰。海盜搶船,官軍一見水面有人頭冒起,亂箭便射。有些海盜潛水攀上官船,人未跳上,雙掌就給刀斧砍斷。激戰當中,轉眼之間,只見鮮血已經染紅了湖面。

  鐘無霸攀上一條官船,刀斧手斫將下來,鐘無霸一聲大喝,用力一揪,官船竟然給它翻了過來。海盜和官軍在水底廝殺,鐘無霸再把官船翻轉,搶了第一條官船。片刻之後,喬拓疆也搶了一條。

  王宇庭指揮手下快船,急忙駛過「沉鼇蕩」,追趕喬拓疆、鐘無霸那兩條船。不料官軍的亂箭,竟然向他們射來。王宇庭朗聲叫道:「我們是太湖義軍,幫忙你們捕捉海盜的,你們怎可敵友不分!」

  水師總兵在掛有「帥」字旗的座船上大喝道:「相爺有令,太湖水寇也要一併襲滅。只管放箭!」

  厲擒龍大怒道:「且叫你這官兒知道一點厲害!」

  接過官軍射來的兩枝亂箭,雙指疾彈,「卜蔔」兩聲,那兩枝箭不偏不倚的射到帥船之上,恰好當中穿過那面帥旗,餘勁未衰,直射進船艙,插在總兵官旁邊的小幾之上,嚇得那總兵變作了縮頭烏龜。

  兩船相距少說也有十丈開外,厲擒龍以指力發箭竟然勝於強弓猛弩,那總兵官抖抖索索的慌忙叫道:「快退!快退!」

  此時喬拓疆和鐘無霸那兩條小船早已劃到岸邊,兩人已是棄舟登岸了。

  王宇庭默運玄功,朗聲說道:「耿大俠和我是好朋友,想當年採石磯之戰,你們之中,也曾經有許多人跟耿大俠打過韃子,和我們太湖的義軍,並肩抗敵。咱們的弓箭應該射向韃子和韃子的爪牙,怎可拿來射自己人!」聲音掠過湖面,雖然是在廝殺聲中,一眾官兵仍然聽得清清楚楚。

  他這番話說了之後,幾百條船隻佈滿的湖面突然靜止,「飛虎軍」弓不拉箭不發,過了片刻,幾百條船上同時爆出驚天動地的叫聲:「王寨主說得對,咱們自己人絕不打自己人!」

  那總兵官嚇得面如土色,只好連忙撤退。喬拓疆和鐘無霸早已棄舟登陸,王宇庭料想追他們不上,也只好下令回航。這一戰雖沒擒獲罪魁禍首,但喬拓疆這股海盜,除了鐘無霸和喬拓疆逃脫之外,已是掃數盡殲,又俘獲了五艘海船,也算得是大獲全勝了。

  回到山寨,王宇庭才有餘暇給厲擒龍和穀嘯風介紹。厲擒龍道:「哦,原來你就是谷少俠,我早就聽得玉帆說過你了。」

  王宇庭道:「這次多蒙厲島主拔刀相助,只不知島主遠處東海,怎的忽然來到此間?」

  厲擒龍道:「聽說小女曾經到過貴寨,有這事麼?我是來找小女的。」

  王宇庭道:「不錯,今年春初,令媛和奚玉帆曾經到過我這裡。谷少俠當時也在此地。」

  厲擒龍道:「他們去了什麼地方,王寨主和谷少俠可知道麼?」

  穀嘯風道:「他們本來說要到金雞嶺柳女俠那兒的,但我離開金雞嶺之時,卻還不見他們來到。不過這半年來我已經走了幾個地方,我是兩個月前重回金雞嶺的,也沒住了幾天,又來江南了,或許他們現在已經到了那兒,也說不定。」

  厲擒龍道:「玉帆在我島上養傷之事,想必你已知道?」

  穀嘯風道:「奚大哥非常感激島主為他治傷。」

  厲擒龍哈哈一笑說道:「他和你說這樣的話?嘿嘿,倒是把我當作外人了。小女已經許配給他,你們還未知道麼?」

  王宇庭笑道:「我早已看出來了,不過他們少年人面皮薄,我可不便當面問他。」

  厲擒龍道:「他的傷全好了嗎?」

  穀嘯風道:「全都好了,令媛以為你還沒有這樣快回去的,她想先去一趟金雞嶺再回去,想不到你老已經來到這兒。」

  正是:

  老驥伏櫪雄心在,重履中原覓掌珠。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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