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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五


  韓大維道:「難道我的妻子就平白讓她害死不成?」

  黑風島主歎了口氣:「情到深時恨也深,我不知道尊夫人是否給她害死,就算真的,韓兄,你也不妨稍予原諒吧?」

  辛十四姑冷冷說道:「我不要他原諒,大不了同歸於盡!」

  她是個七竅玲瓏的人,察言鑒色,已知黑風島主定是有什麼想要利用她,絕不會讓她給韓大維殺掉。

  黑風島主果然說道:「你們拿性命來賭氣,這又何苦?還是聽我的勸告,各讓一步吧。」

  辛十四姑道:「好,那就請你劃出道兒。」

  黑風島主道:「我劃出的道兒,當然是讓你們雙方都可以走的。不過,辛十四姑,你可得多受一點委屈了。」

  辛十四姑道:「到底怎樣?」

  黑風島主道:「請你自廢武功!」

  辛十四姑又驚又怒,道:「什麼,你竟然要我自廢武功,讓你去討好韓大維麼?」

  黑風島主冷冷說道:「俗語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自廢武功,固然難受,總比死了的好吧?」

  接著回過頭來,又對韓大維說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她廢了武功,你這口氣也總可以消了吧?」

  說至此處,面色一端,接下去再說道:「我與你們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用不著討好那方。我之所以自招煩惱,強作調人,不過是念在你們都是一派宗師,若然同歸於盡,未免是武林損失,而且也太可惜了!不過我這個人的脾氣是除非不管,要管就管到底的。有我在此,你們誰想與對方同歸於盡,恐怕都是不容易做到的吧?」

  言下之意,那方不服,他就要幫另一方了。

  辛十四姑聽了這話,不由得心中顫慄,暗自想道:「此人心狠手辣,果然名不虛傳,遠遠在我之上。他要我自廢武功,不問可知,當然是要我以後再也逃不出他的手心,唯有讓他利用了。哼,但老娘也不是省油燈,縱然廢了武功,也未必就能任你擺佈。不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性命還在,就尚有可為。」

  想念及此,心意已決,苦笑道:「好,殺人填命,欠債還錢,我就自廢武功,變作廢人,讓大維出這口氣吧。」

  韓大維倒不是怕黑風島主的威脅,他卻真是給黑風島主那番冠冕堂皇的話所打動的。心裡想道:「他說得不錯,人死不能複生,這毒婦廢了武功,從此也就不能再害人了。廢了她的武功,我也可以對得起瑛兒死去的娘啦。」

  於是不再說話,表示同意。

  辛十四姑一聲苦笑,說道:「好,大維,我這就讓你快意吧!」

  淒苦的笑聲中,只聽得一片好似炒豆般的爆裂聲,辛十四姑面色慘變,冷汗如雨,痛苦之狀,難以形容。原來是她自行散功,全身骨骼就似要裂開一樣,格格作響。韓大維雖然是恨極了她,見她如此痛苦,也是目不忍睹。急忙回過了頭,不敢看她。

  過了片刻,黑風島主說道:「我這個調人總算是做成功了,韓兄,請你察看,她的武功是不是已經廢了?」

  韓大維是個武學大行家,不用細看,已知辛十四姑確是自行散功,雖不至於殘廢,但內力盡消,已是和一個普通的老婦差不多了。不覺有點惻隱之心,揮手說道:「辛柔荑,這是你自己作的孽,但願你解了此孽,從今之後,做個好人。你去吧。」

  黑風島主道:「好,你們之間的仇冤已經一筆勾銷,我也該走了,但在我未走之前,還想和這位谷少俠說幾句話。」

  穀嘯風走上前來,說道:「宮老前輩有何吩咐?」

  黑風島主道:「小女錦雲,聽說與谷兄相識,你可知道她身在何方?」

  穀嘯風道:「不錯,一年多前,我與令媛曾在洛陽相會,自從青龍口亂軍之中失散之後,至今不知她的消息。」

  黑風島主道:「那麼公孫璞的下落呢,你是知還是不知?」

  谷嘯風曾聽得公孫璞說過,說是黑風島主曾欲加害於他,心裡躊躇,不敢即答。

  黑風島主好似知道他的心意,忽地歎了口氣,說道:「谷兄或許知道,小女是自小許婚給公孫璞的,我則因他為我仇人所用,對這樁婚事,起初的確是曾有過悔婚之意,但現在我已經想通了,我和蓬萊魔女結仇事小,女兒我可是不能不要的,若得父女團圓,這仇不報也罷。小女與他有夫妻名份,而我又知道錦雲確實是喜歡他的,我還會害自己的女兒女婿嗎?」

  穀嘯風聽他說得誠懇,不覺信了幾分,想道:「愛屋及烏,他只有一個女兒,按說也該成全女兒的心願,翁婿相識了吧?」

  於是說道:「據我所知,公孫璞是到海砂幫替黃河五大幫會的首腦人物治病去了。」

  黑風島主道:「好,多謝你了。我這就去找他。」說罷回過頭來,對辛十四姑道:「把竹杖給我,你跟我走吧。」

  辛十四姑武功已廢,若是沒人幫助,她已是無法下山。「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只好把竹杖的一頭遞給黑風島主,自己抓牢另一頭,讓黑風島主牽她下山。孟七娘與張大顛等人見這女魔頭只能服服貼貼的跟著黑風島主走,心中都是慨歎不已。

  辛十四姑和黑風島主走到山下,說道:「多虧了你這個魯仲連,我僥倖不至埋骨荒山,大恩徐圖後報。咱們就此別過。」

  口裡說的是感謝的話,心中的怨毒之情,已是不知不覺見之辭色。

  黑風島主淡淡說道:「何必這樣著忙?」

  撮唇一嘯,忽見一輛騾車從樹林裡駛出來,駕車的是個濃眉大眼的漢子,還有一個妖裡妖氣的中年婦人坐在車上,騾車一停,婦人走下來立在車旁,恭恭敬敬的向辛十四姑施了一禮,說道:「奴婢奉島主之命,特別迎接貴客。」

  黑風島主緩緩說道:「請上車吧?恕我不能奉陪你了。」

  辛十四姑吃了一驚,說道:「這是什麼意思?」

  黑風島主哈哈一笑,說道:「為人為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們夫婦是我的管家,我特地叫他們送你回黑風島的。」

  辛十四姑道:「我的家在幽篁裡,我自己會回去,不敢再到黑風島勞煩島主。」

  黑風島主笑道:「我是為你著想啊,你如今武功已失,倘若碰上仇人,有甚意外,豈非失了我救你的本心?你到我的黑風島作客,自然有人伺候你,我一點也沒麻煩,你也可以少了許多麻煩了。」

  辛十四姑明知這一去就是做了他的囚徒,卻也無計可施,心裡想道:「也好,暫且借他的黑風島作我安身之處,待我恢復了幾分功力,再作打算。」

  黑風島主似乎知道她的心意,笑道:「你要恢復原來的功力,恐怕至少也得重練十年。不過我可以幫助你,我給你找一支千年何首烏回來,那麼你就只需三年了。」

  辛十四姑冷冷說道:「我對你有什麼好處,你要幫我?」

  黑風島主哈哈笑道:「問得好!咱們真是可謂知己知彼了。不錯,蝕本的生意我是不做的,我素仰你使毒的功夫天下第一,你在島上靜居,正可以安心著書啊。只要你不是用假的騙我,我當然也會為你盡心盡力,讓你早日恢復武功的。」

  接著說道:「還有一層,我也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在我回島之前,我勸你可別打什麼主意。我島上的人眾,你不可能全部毒死的,毒死了,你困在四面都是大海的孤島上之上,也絕不能獨自逃生!」說罷背轉身子,說道:「張大嫂,你和她到車廂裡給她換過一套衣裳,把她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搜出來毀掉。這樣,你就可以更安心的伺候她了。」

  辛十四姑苦笑道:「你設計得這樣周到,還怕我飛得出你的掌心嗎?」

  心裡把黑風島主恨如刺骨,卻也無可奈何,只好任他手下欺辱。

  黑風島主得意之極,說道:「辛柔荑,說到工於心計,我遠不及你,只可惜你的運道不濟。」

  縱聲大笑而去。心裡自思:「待我找到了公孫璞這小子,軟硬兼施,不怕這小子逃得出我的掌心。嘿嘿,到了那時,桑家的毒功秘笈落在我的手中,又有使毒的大行家辛十四姑為我所用,那兩大毒功我必能夠練成。那時莫說柳清瑤不是我的對手,天下又有何人能勝過我?」

  ***

  且說公孫璞與穀嘯風分手之後,單騎北行,這日到了禹城,禹城是黃河岸邊的一個城鎮,傳說大禹曾在此地治水,因而得名。從禹城前往楚大鵬的海砂幫所在之處,不過是大半日的路程了。

  禹城地方雖小,卻有一座「儀醪樓」是天下聞名的酒家,佳餚美酒,膾炙人口。

  到了禹城,公孫璞不免要上儀醪樓喝一喝酒。舊地重遊,心中甚多感慨。

  他和宮錦雲就是在這儀醪樓中相識的,如今他是舊地重來,宮錦雲卻不知身在何處?

  也正是在這座儀醪樓中,他和西門牧野這個大魔頭的門人弟子結了仇怨,今日他要趕往海砂幫,給黃河五大幫會的首腦人物治傷,也是因此而起。

  「在這儀醪樓上,我曾招惹了不少麻煩,卻也得到了一位紅顏知己。儀醪樓無負於我,我也不該辜負它的美酒啊。」

  前塵往事,都上心頭,公孫璞不知不覺把一大壺美酒都喝光了。

  忽地覺得腹中隱隱作痛,公孫璞瞿然一省,心道:「不對,我的酒量雖然不好,但也從沒有喝醉了酒會肚痛的事。啊,不好!這酒定是有毒!」

  公孫璞雖不擅長使毒,卻也是跟他母親練過桑家毒功的人,一發覺有中毒的跡象,立即默運玄功。

  一個店小二走過來道:「客人海量,還要酒麼?」

  公孫璞大著舌頭說道:「你這酒是什麼酒,真香真純!哈哈,美酒當前,拼了命也是要喝的,給我再來一壺!再來一壺!」

  說到後來,聲音已是模糊不清,忽地身形晃了幾晃,「蔔通」一聲,就倒下去了!

  「倒也!倒也!」

  帳房裡面跑出兩條漢子,哈哈大笑。

  這兩個人正是西門牧野的門下,一個是大弟子濮陽堅,一個是二弟子鄭友寶。

  濮陽堅狂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今日你可是逃不出我的手心了!」

  正是:

  舊地重來增悵惘,情人不見見仇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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