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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


  文逸凡道:「快請她們進來!」

  原來龍伯岩是文逸凡十多年沒有見過面的老朋友,是一位早已閉門封刀的武林俠隱。知道他的人不多,但他門下的弟子卻是當然知道的。

  不過片刻。那名弟子已陪了侍梅和那姓龍的女子進入內堂來了。原來她們早已被引入外面的客廳,坐在那裡等候的了。文逸凡山居簡陋,內堂和外廳只是隔著一道門。

  辛龍生見她們這樣快來,心頭一凜,想道:「我剛才說的話不知侍梅聽見了沒有?哼,就算她聽見了,她一個丫頭,又能將我怎樣?」

  原來他剛才攔阻侍梅進來,正是因為不願意在這大喜的日子見到她的。倒不是怕她吵鬧,而是不想在這大喜的日子,稍為有點「殺風景」的事情發生。

  侍梅聽到了他的那幾句話,心裡又是恨又是妒,但她不愧是辛十四姑的貼身侍女,很得主人「冷狠」二字的真傳,進來的時候,神色如常,不帶一絲怒氣。

  侍梅和這姓龍的少女走了進來,眾人都是眼睛一亮,心裡想道:「想不到辛家一個丫頭,也是如此貌美,且又儀態大方。」

  只見文逸凡離座而起,哈哈笑道:「天香侄女,長得這麼高了,我幾乎都認不得啦,今天能夠見著你,我真是高興,小時候我抱過你的,你還記得麼?」

  此言一出,眾賓客都是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和侍梅一同進來的這個女子,果然是武林俠隱龍伯岩的獨生女兒龍天香。

  龍天香襝衽一禮,說道:「家父是無時不在掛念叔叔。可惜──」

  說至此處,忽地眼圈一紅。文逸凡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對啦,我還沒有問候你的爹爹呢,你爹爹好嗎,他為什麼不來?」

  龍天香眼圈一紅,忍著眼淚,說道:「爹爹不幸,去年已去世了,只因世亂年荒,我又不知叔叔住在此處,未能來向叔叔報喪,請叔叔原諒。好在碰上了這位姐姐,我才知道今天是叔叔為令徒辦喜事的好日子。所以今天我是特地來向叔叔賀喜,也是特地來向叔叔報喪的。」

  「賀喜」與「報喪」合而為一,當然是大殺風景之事。不過文逸凡一來因為龍伯岩是他的好朋友,聽到好朋友的噩耗,心中自是不無悲戚。二來他也原諒龍天香是個小姑娘,小姑娘說話不知避忌。故此非但並無慍色,反而安慰她道:「好在你也長大了,你爹爹得享天年,你亦無須太過悲痛了。今日是小徒成婚的日子,你們過來先見一見新郎和新娘吧。這位姑娘是──」

  文逸凡雖然業已知道侍梅是辛家的丫頭,但在禮節上還是不能不有此一問。

  龍天香道:「這位姑娘是我小時候的鄰居,和我也是金蘭姐妹。文叔叔,你都可能在她小時候見過她的。」

  文逸凡依稀記得十多年前,龍伯岩是有一家姓楊的鄰居,說道:「是麼?請恕我年紀老大,記不起來了。」

  侍梅道:「我只是一個丫頭,不敢與文大俠攀交論故,我特地來服侍少主人的。」

  文逸凡有點尷尬,哈哈笑道:「楊姑娘,客氣了!聽說你在辛家多年,你和龍生也就像是兄妹一般了。來,來,來!快過來和新郎新娘喝一杯喜酒吧!」

  辛龍生本來甚不高興,但後來聽說侍梅和龍天香是金蘭姐妹,不禁刮目相看,心裡想道:「這我倒應該好好籠絡她了。縱然她對我還是有點癡心妄想,那也無妨。」

  侍梅走了過來,說道:「侄少爺、奚小姐,侍梅特地來恭喜你們啦。不知侄少爺還肯要我這個丫頭服侍你們嗎?」

  奚玉瑾連忙站了起來,說道:「侍梅姐姐,你說這個話我怎麼敢當?」

  侍梅道:「此一時,彼一時,奚小姐,你以前紆尊降貴,和我姐妹相稱,我才真是受不起呢。現在你是我的女主人,我是理該伺候你了。」

  奚玉瑾道:「侍梅姐姐,別說笑了。你再說我可不敢喝你這杯酒啦。」

  辛龍生也道:「我師父說得好,你在我家多年,等於是我的妹妹一般。我一向也是把你當作妹妹看待的。何況你又是龍姑娘的金蘭好友,我豈能仍然把你當作丫頭?從今之後,丫頭二字,再也休提!」

  侍梅心裡冷笑,道:「你以前可是說過要我做你的妻子的,哼,哼,如今怕我舊事重提,就改口了。哼,若不是我和天香姐姐同來,你還不會把我當作妹妹看待呢。」

  心中悲憤,卻裝作十分感激的神氣說道:「侄少爺,這麼說,你是肯讓我恢復自由,不用我自己贖身啦。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忘。」

  辛龍生眉頭一皺,說道:「侍梅,你怎麼還說這樣的話?快坐下來喝酒。」

  心裡卻在暗暗歡喜,想道:「看來是我的顧慮了。她自知身份,當然不敢再有癡心妄想。嗯,只要她知恩感德,今後我不妨真的把她當作妹妹。龍伯岩是江南武林前輩,雖然死了,龍家與許多老前輩的交情還是在的。侍梅與龍小姐乃是金蘭摯友,我有這個妹妹,對我也有好處。」

  龍天香道:「辛少俠,我的侍梅姐姐多年來蒙你庇護,我敬你們夫婦一杯,聊表謝意。」

  辛龍生眉開眼笑,說道:「咱們是兩輩交情,你說這話可是太客氣了。」

  他只顧殷勤招呼龍天香,不知不覺倒把侍梅冷落一邊了。

  侍梅趁著各人都不注意她,衣袖輕輕一展,遮著酒杯,提起酒壺斟了滿滿一杯酒,此時辛龍生剛好與龍天香乾了一杯,想起了她,說道:「對啦,侍梅妹子該輪到咱們乾杯了。」

  侍梅道:「多謝侄少爺賞面,奴婢祝你和奚姑娘白頭到老,魚水和諧。」

  把自己這杯酒遞了過去,卻把辛龍生的空杯拿了過來,說道:「奴婢不敢有勞侄少爺的貴手。」

  親自斟了一杯,一飲而盡。

  辛龍生搖了搖頭,說道:「唉,你還是這樣謙下自持,我都告訴了你,叫你以後休得再提丫頭二字的。」

  侍梅道:「是,侍梅謹遵吩咐,請大哥哥喝酒。」

  辛龍生道:「這才對啦!」

  當下,也就拿起那杯酒來,一飲而盡。抬頭一看,只見侍梅妙目流波,目光似含有幾分幽怨,正望著自己。辛龍生忽覺心魂一蕩,想道:「原來她果然對我還未忘情。」

  原來他們小時候一處嬉游,侍梅就是常常在沒人的時候,叫他做「大哥哥」的。

  奚玉瑾是個很細心的人,把侍梅的神態看在眼裡,卻是不禁心中一動。

  奚玉瑾心裡想道:「為什麼她一定要和龍生換杯,又不向我敬酒?」

  按常理而論,侍梅是應該同時向新婚夫婦敬酒才對的。

  奚玉瑾心中一動,當下就在侍梅給辛龍生的那個空杯上斟滿了酒,遞過去道:「侍梅姐姐,我替龍生還敬一杯。」

  侍梅接過酒杯,說道:「不敢當。」

  忽地手指一顫,只聽得「當」的一聲,酒杯落地,碎成數片。侍梅滿面通紅,說道:「我不勝酒力,只怕是有幾分醉了。」

  奚玉瑾疑心頓起,說道:「侍梅姐姐,你只喝了幾杯,怎的就會醉了?」

  侍梅道:「我一向不會喝酒的,不信你問問他。」

  裝作醉態可掬的樣子,指著辛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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