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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谷嘯風將在水簾洞發現孟七娘蹤跡的經過說了出來,除了杜複之外,眾人都大為詫異。

  杜複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曾聽到一點關於韓老英雄的消息,與你說的大致相同,只是沒有你說的仔細。」

  杜複的消息就是從奚玉瑾口中聽來的,但他不想在穀嘯風面前再提她的名字,是以含糊其辭。

  武林天驕道:「奇怪,當今之世,可以列入一流高手的女子寥寥可數,怎的我卻從未聽過有這樣一個女人?」

  穀嘯風道:「這女人本領很高,但似乎不是一個壞人,說起來她還救過我的性命呢。」

  當下又把幼年那段往事告訴了大家。

  武林天驕說道:「如此說來,這個女人倒是心地善良的了,但卻何以她又與這兩個魔頭勾結,去和韓老英雄為難呢?」

  穀嘯風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如今這兩個魔頭已經離開了那個地方,我獨自去找她,料想她不會加害我的。」

  杜複本來也有另外的事情要辦,聽他說得甚有把握,便道:「既然你用不著我的幫忙,那你就趕快回去吧。但願你找到了韓老英雄,和他一同到金雞嶺來。」

  當下眾人分道揚鑣,武林天驕與仲少符夫婦押運那批寶藏回祁連山,杜複也與蒙厥告辭,趕回金雞嶺向蓬萊魔女覆命。按下不表。

  且說穀嘯風單騎獨行,幸好蒙古大軍已經西去,洛陽城內只餘下少數精兵駐紮,閉關自守,很少出城。穀嘯風一路行來,未遇敵騎,平安無事。

  路上幸很平安,但穀嘯風的心頭卻是極不寧靜!這一日終於回到了韓家。

  舊地重遊,穀嘯風不禁觸目神傷,心裡想道:「這幾月的變化真是太大了,我本來是和玉瑾約好了在韓伯伯家中會面的,想不到韓家已是變作一堆瓦礫,而玉瑾又不知去向,唉,難道她真的如杜複所說那樣,業已移情別戀,和那個文大俠的掌門弟子去了江南麼?不,不,玉瑾豈能如此輕易變心,即使她以為我是死了,也不可能這樣快就另外找到了意中人的。」

  此時天近黃昏時分,穀嘯風心裡想道:「我且住宿一宵,明天再去找韓伯伯吧。」

  原來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抱著一個幻想,幻想奚玉瑾說不定還在韓家等他會面。

  韓大維的家給西門牧野放火焚燒,業已毀了十之七八,但也還有幾間房間幸未波及,保留完整的,韓佩瑛的臥房就是其中的一間。

  穀嘯風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他連日趕路,雖然身體強壯,也不免感到有點疲勞。此時到了韓家,於是信步就走入了韓佩瑛的繡房。

  穀嘯風心裡想道:「玉瑾的消息不知是真是假,但總算有人見到了她,韓佩瑛卻不知到那裡去了。萬一她回到家裡,見我睡在她的房中,只怕一定要大發嬌嗔了。」

  躊躇片刻,又再想道:「天下那有這樣湊巧的事情,既來之,則安之,我且睡一覺再說。」

  穀嘯風揭開蚊帳,只覺一股幽香,沁入鼻觀,不覺暗自好笑:「我本來是要來退婚的,想不到今晚卻會睡在她的床上,若給人知,我可真是無地自容了。」

  當下隨手把枕頭放好,目光觸處,只見那枕頭套顏色鮮豔,上面繡的竟是一對鴛鴦,看得出是新繡未久的。左面上角,還用紅綠絲線繡有蘇東坡的兩句詩:「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原來這本是韓佩瑛偷偷繡的枕套,準備作嫁妝的。有一天給丫頭看見,笑了她幾句,韓佩瑛害臊,就把這枕頭留下,沒有帶去。

  穀嘯風見了這繡著鴛鴦的枕套,不禁呆了一呆,突然感到內疚於心,想道:「佩瑛繡這鴛鴦時,一針一線,不知織了多少女孩幾家的柔情密意,怎會想得到後來我會令她那樣難堪?唉,我也真是太對不住佩瑛了。」

  穀嘯風並不是一個用情不專的人,但因為一來他的確是感到這件事對韓佩瑛不住。二來他與韓佩瑛真正相識之後,發覺她比自己想像的要好得多,這負罪的感情就更加深了。三來他聽到了奚玉瑾移情別戀的消息,內心深處,不能無所懷疑,因此也就不自覺的在韓佩瑛的閨房觸目生情,想念起韓佩瑛來了。

  谷嘯風卻不知道韓佩瑛此時也正在想念著他。她的父親在辛十四姑家裡養傷,父女分手之時,韓大維一再叮囑,要她去把穀嘯風找來。

  為了恐怕刺激父親的病體,韓佩瑛一直未曾將婚變之事告訴父親,此日下山,心中也是茫然一片,暗自思量:「卻叫我何處去找嘯風,唉,即使我知道他的去處,我也是不願去找他了。」

  可是當真就永遠不願再見穀嘯風麼?在她的內心深處,恐怕還不敢肯定的說一個「是」字的。

  韓佩瑛這一感情變化的經過,說起來恰恰也是和穀嘯風一樣。

  她自小便和穀嘯風訂了婚,但是小時候的穀嘯風在她的眼中只是一個比她大幾歲的頑皮孩子而已,根本就談不上什麼認識的。後來她從父親的口中,聽說穀嘯風已變成了一個名聞江湖的少年俠客,芳心自是暗暗歡喜。在她腦海中不時浮現出來的影子,也就從頑皮的孩子變成了英姿颯爽的少年了。不過這也只是她從父親的話中虛構出來的形象,並非是真正認識了穀嘯風這個人。因此當她懷著少女的幻想出嫁,到了突然遭受婚變的打擊之時,少女的幻想固然是完全破滅,對穀嘯風的印象也就突然為之一變了。

  穀嘯風給了她平生從所未受的難堪,大大損傷了她少女的自尊,儘管她不願意和奚玉瑾爭奪丈夫,甚至還盡力幫助了他們,調停了百花穀偌大的一場風波,但無論如何,她總是不能不感到屈辱,也絕不是真正的諒解了穀嘯風的。

  當她從百花穀中出來,獨自回家的時候,在她心目中的穀嘯風,已經再也不是她所佩服的少年俠客,而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了。

  後來她在自己的家中碰上了朱九穆的襲擊,穀嘯風來到,拼了性命與她聯手打退強敵,又為了她父親的事情,不辭奔走,要查究真相,追緝兇手,並為她父辯冤,種種的表現,都表現出他不愧是個少年俠士,而且也並非不關心她的。至此,她對穀嘯風的印象又為之一變,覺得穀嘯風並不如她所想像的是「無情無義」之人了。

  這日她從山上下來,回到自己的家中,不覺想起了那日在她家中等候穀嘯風回來之事,暗自思量:「他從丐幫回來,不見了我,絕不會想到我是給西門牧野騙去,一定以為是我還在恨他。不願見他而走了,現在隔了這許多天,他當然不會在家中等我的了。爹爹叫我找他,卻叫我到何處去找他呢?」

  驀地又想起了辛十四姑的丫頭侍梅告訴她的那樁事情:「侍梅說奚玉瑾已經和她主人的侄兒訂了婚,此事不知是真是假,但從孟七娘見了那枚戒指便突然住手饒了玉瑾的事看來,侍梅的話,也似乎不是空穴來風。唉,倘若這件事是真的,給穀嘯風知道,他不知要多傷心了。」

  韓佩瑛心事如麻,悵悵惘惘的回到自己的家中,忽見臥房裡有燈光明亮,碧紗窗上現出一個人影。原來穀嘯風因為見了她所繡的鴛鴦枕套,此時也正是思如潮湧,睡不著覺,獨坐窗前。

  韓佩瑛大吃一驚,幾疑是夢。就在此時,穀嘯風己發覺外面有人,跳了出來,兩人打了一個照面,不覺都是呆了。穀嘯風失聲叫道:「咦,是你!」

  韓佩瑛定了定神,嗔道:「你還沒有走麼?卻為何躲在我的房中?」

  穀嘯風滿面通紅,說道:「我那天回來,找不見你,後來碰上許多意想不到之事,今日方才回來的,我,我找不著房間睡覺。想,想不到你也突然回來,真是對不住。」

  韓佩瑛道:「我也碰到了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你既然來了,咱們光明正大,也用不著避嫌,請進來吧,咱們好好談談。」

  穀嘯風見她並不怪責,方安心跟她進房。韓佩瑛是因為見他滿面通紅,不願令他太過難堪,這才邀他進房坐談的。進了房中,看見床上那個繡著鴛鴦的枕頭,韓佩瑛卻是不禁自己也面紅起來了。

  穀嘯風好不尷尬,只好裝作不知,咳了一聲,說道:「你碰到了什麼意外之事,可以對我說麼?」

  韓佩英笑道:「我先問你,你剛才以為我是誰?」

  穀嘯風不禁又是面上一紅,期期艾艾,半晌說不出話來。韓佩瑛笑道:「你以為我是奚玉瑾,對嗎?我知道你們是約好了在我家中見面的,是不是?」

  穀嘯風滿面通紅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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