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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朱見深道:「以前土木堡之役,有一位布衣張丹楓是閣老于謙的謀士,上皇蒙塵,他曾與於謙定計,迎上皇回官。於謙枉死,朕即位之後,即已替他昭雪,張丹楓尚在生,他以前那段功勞,朕卻未曾報答,是以多年來留心他的下落,現據得確實的消息,知道他隱居在大理蒼山,不知你可曾見過他麼?」

  朱見深說話之時,留心察看沐璘的神色,原因他深知張丹楓是國士之才,生怕他為沐國公所用,將來或者會對自己有所不利,故此想在沐璘口中探聽一點口風。沐璘神色自如,放下茶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稟皇上,皇上所問的這個人我恰恰知道,皇上若要見他,我可以將他找來。」

  朱見深吃了一驚,正要問他,又有一個內監進來,向他低聲說了幾句,朱見深面色大變,原來這個內監報告的是符君集的事情,符君集與翦長春所帶去的人,直到現在,依然一個也沒有回來,不特此也,連派去打聽消息的人,也如石沉大海,無人回報。大內衛士有一個辦公的地方設在外宮英武殿,輪值的衛士已知事情定有蹊蹺,正在商議之際,忽然發現就在他們頭頂的大樑上插有一柄短劍,拔下來一看,正是符君集的佩劍,這些輪值武士,都是江湖上過來的人物,一發現了這樁事情,不必推究,便知符君集定是已被敵人所擒,那把佩劍當然也是敵人送來的了。試想以符君集那等武功,又集中了京師和各省的高手,居然尚為敵人所擒,而且敵人還將他的佩劍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入宮中,焉能不令他們大為震動。

  朱見深正在與沐璘談起張丹楓,忽然聽到內監這樣的報告,他雖然不懂江湖的事情,亦自覺得不妙,但張丹楓更是他所顧忌的人物,既然聽說沐璘知道他的蹤跡,那能不加緊追問?遂將符君集之事情暫時按下,定了一定心神,揮手叫內監退下,連忙向沐璘問道:「你說可以將張丹楓找來,他現在那兒?你過兩天便要回去,來得及找他嗎?」

  沐璘微微一笑,說道:「張先生便在這兒。」

  朱見深心內大震,不自覺地站了起來,說道:「就在這兒?衛士快來!」

  沐璘道:「不錯,張先生就在外面,等候皇上召見。」

  朱見深叫道:「來人啊!來人啊!」

  他叫「來人」,當然是叫喚他的衛士,可是並沒聽見衛士的應聲,就在這時,但聽得一陣笑聲,張丹楓推開房門,走了進來,長揖說道:「張丹楓奉召見駕,拜見皇上。」

  朱見深退了一步,見張丹楓神色和悅,似乎並無惡意,驚魂稍定,便又坐了下來,問道:「張先生,你是怎麼來的?」

  張丹楓笑道:「當然是走來的。記得十年之前,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我曾蒙皇上召見,知遇之恩,至今未忘。皇上如今已登極為九五之尊,我理當前來道賀啊。」

  原來張丹楓是扮作沐璘的隨從進宮的,沐璘的從人們本來都留在外面的一間太監房子,有好幾個衛士監視著他們的,卻被張丹楓都點了他們的穴道,一直走了進來,最後連在內書房門前守衛的兩個大內高手也點倒了。

  朱見深想道:「他能夠深入九重,我的衛士想必都已被他制伏。就是再喚人來,誰能敵得了他?反而給他窺破我心中的虛怯。」

  聽他提起舊事,想起以前與他有過一段交情,心神又安定了好些,請張丹楓坐下,說道:「朕初登大寶,求賢若渴!難得張先生到來,朕正好向張先生求教。」

  張丹楓道:「皇上滿朝文武,何須下問山野之人。」

  朱見深道:「張先生乃是當今國士,朕素來佩服,不必過謙。」

  張丹楓道:「皇上既是不恥下問,張某不揣淺陋,但願皇上能恕張某直言。」

  朱見深道:「張先生有所賜教,朕當洗耳恭聽。張先生請用茶。」

  朱見深在這種情形之下,為了要討好張丹楓,不惜以九五之尊,親自給張丹楓倒了一杯茶。

  張丹楓也不客氣,接過了茶便喝,清了一清喉嚨,緩緩說道:「十年之前,我與皇上提過三件事情,不知陛下還記得麼?」

  朱見深道:「第一件是給於閣老洗冤;第二件是讓葉成林在舟山群島遙領封號,兩不相犯;第三件是讓段澄蒼為大理的世襲藩王,大理府屬的各族官吏由他統轄,漢族、白族永世和好,當時還是父王在位,由不得寡人作主。如今寡人即位之後,張先生所說的這幾件事情,寡人已經一件一件照著張先生的吩咐做了。段澄蒼做大理藩王之事,先帝已有詔書,明令發表,朕即位之後,又再加封。聽說張先生這幾年在蒼山高隱,對大理的事情定當知道。」

  張丹楓道:「還有其他兩件事呢?」

  朱見深道:「朕即位之初,便即替於閣老雪冤,佈告天下,下令知聞,並在杭州為於閣老建了旌忠詞,張先生想必也知道的了。」

  張丹楓道:「還有第三件呢?」

  朱見深道:「葉成林在海島割據,不受招安,若是許他在海外自立為王,於朝廷體制有所不合。不過朕也並沒有明令討伐他。張先生若能使葉成林投順朝廷,受浙江巡撫的管轄,朕又何吝封他一個官職?」

  張丹楓道:「我並不是為葉成林求官來的。他為朝廷抵禦倭奴,又不要朝廷的糧餉,對國家有功無過,皇上即算不許他在海外為王,最少也應該不讓官軍再去攻打他。不過這件事暫時不提也罷,皇上所說的這三件事情,我看皇上只不過做了一件半。」

  朱見深道:「怎麼說?」

  張丹楓道:「只有段澄蒼為大理藩王之事是做了的。為於閣老雪冤之事,那是迫于清議,不得不然,可是皇上並沒有真心真意。」

  朱見深變了面色,說道:「張先生責朕,毋乃過苛?怎見得朕不是真心真意?」

  張丹楓道:「于閣老只有一個女兒,名喚於承珠,她的夫婿便是葉成林。皇上若念及於閣老對國家的功勞,何以尚要動用大批大內衛士以及御林軍統領將她當作叛逆捉拿?」

  朱見深故作驚詫,說道:「什麼?于閣老的女兒就是于承珠麼?朕是曾聽得符總管有說過這麼一個女賊,據他說是與劫各省朝貢物有關。至於符總管是否派人去捉拿她,這個朕可不知道了。嗯,賊人這次居然敢劫各省貢物,也算得是倡狂極了。于閣老的千金怎麼會混在賊人之中,未免太奇怪了!朕但願不是真的!」

  張丹楓淡淡說道:「於承珠不但有劫貢物,而且她和她的一個師弟,還是劫貢物的主腦人物!」

  朱見深其實早已知道,卻故意擊桌,連聲叫道:「佳人做賊,真是意想不到,意想不到!」

  張丹楓道:「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劫貢物?那是為了要給義軍籌餉的。周山民在北方替陛下抵禦強胡,葉成林在南方為陛下防範倭寇,他們不願打家劫舍,只靠在山上開荒和在海中取魚,實在不足維持軍費,故此動腦筋動到陛下的貢物上來。想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內庫之中,珠寶山積,多這一批貢物不為多,少這批貢物不為少,與其收在內庫之中毫無用處,不如讓他們取去,對陛下反而大有好處!」

  朱見深道:「張先生,你怎麼知道得這般清楚?」

  張丹楓微笑道:「好教陛下得知,于承珠和她的師弟張玉虎正是我的門下弟子。他們這次劫貢的事情也是我同情的。當年我將祖先遺留下來的寶藏,獻給朝廷,作為抵禦瓦剌入侵的軍餉,如今我的徒弟將陛下的貢物取去,作為義軍的軍餉,一獻一取,其實都是為了國家。陛下若要責怪他們,請責怪我好了。」

  朱見深忙道:「我何敢怪責先生?」

  停了一停,定了定神,再道:「既然如此,看在於閣老和張先生的份上,若然符總管的手下將於承珠捉來,由朕下諭,暗中將她放了便是。」

  張丹楓笑道:「于承珠並沒有給符總管捉來,倒是她自己來了。」

  朱見深又吃一驚,道:「於承珠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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