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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大廳裏的聲浪漸漸靜下來,周山民道:「有十六位兄弟想和你去呢,承珠,要不了這許多吧?」于承珠道:「要不了這許多。」周山民道:「好吧,那麼挑選誰去,由你決定好了。」于承珠道:「反正是明天動身,容我今晚想想計畫,看是需要多少人去,需要那幾位去,明天早上我再一個個通知。」

  會議散了,接著是在山寨之中,大擺慶功筵席。七星子找到了于承珠,說道:「于女俠,我的兩個師侄還在翦長春手中,我是非去不可。」于承珠笑道:「正要借重前輩,當然有你一份。」七星子大為高興,再找周山民說話去。于承珠在角落裏找到霍天都夫婦,她心中正在奇怪。「以凌雲鳳的脾氣,她為什麼不爭著要去?」待見到他們兩夫婦的神情,于承珠一下子就明白了。

  于承珠道:「霍大哥,你不去和金刀寨主喝杯酒麼?」霍天都淡淡說道:「我又不是什麼英雄豪傑,這慶功酒我已喝得甚為勉強,怎好擠進你們豪傑叢中?」于承珠笑道:「霍大哥那裏話來?金刀寨主適才已一再說了,這次劫得貢物,全仗你的大力。」

  霍天都道:「那是雲鳳的功勞,與我無關。我不過是聽她差遣罷了。」于承珠笑道:「夫妻一體,彼此同心,聯劍禦魔,合創奇功,卻還分什麼你的我的。霍大哥,你不歡喜應酬,至少也得與我喝一杯餞行酒吧?明日我上京都,以後不知什麼時候方能見到你們了。想你們也快要回轉天山了吧?算是我給你們餞行也好,你給我們餞行也好,且借寨中美酒,咱們痛飲三杯!」凌雲鳳眼圈一紅,欲說又止。

  于承珠道:「姐姐意思,我已明白。多謝你的好意,我們人手已夠,不敢再麻煩你們兩位了。」霍天都還有點擔心于承珠開口求他,不便拒絕,聽她這麼一說,心頭的一塊大石,登時放了下來,對妻子笑道:「承珠對你真是體貼,這杯酒咱們理該敬她,祝她馬到成功。」凌雲鳳什麼話也沒有說,舉起杯就把酒喝乾。

  于承珠斟滿了三杯酒,說道:「霍大哥,這一杯我祝你的天山劍法早日練成。」說中霍天都心坎,他立即喝乾了,並回敬了于承珠一杯,說道:「煩向尊師致意,說我霍某多謝他曾經指點之恩,但願不負他的期望。」于承珠再斟滿了三杯酒,笑道:「這一杯我祝你們夫婦和好,百年偕老。」

  霍天都舉杯喝了,凌雲鳳卻不伸出手來,于承珠道:「凌姐姐,你怎麼啦?」凌雲鳳道:「沒什麼,我稍為感到有點不舒服。」于承珠道:「不舒服這一杯你也得喝。」凌雲鳳道:「好,但願如你所說。」終於勉強的把這杯酒喝了,嘆口氣道:「哎喲,我想不到這是一杯苦酒!」

  霍天都正在興頭,聽不出她話中含意,笑道:「看來你真怕要去看看醫生了,這酒香甜得很,怎麼到了你的口中就變苦了?」于承珠再斟滿了酒,道:「這第三杯酒,希望我們將來還有再見之日。」凌雲鳳馬上把酒喝乾,說道:「現在好一點了,不錯,這杯酒很香。」霍天都不大想喝,不過終於也喝了。

  這一晚山寨中直鬧到三更,霍天都與凌雲鳳不待席終,便溜出去。據後來張玉虎說,他那一晚與龍劍虹到樹林中散步,隱約聽到他們兩夫婦好像爭吵的聲音。

  第二日一早起來,于承珠約好了張玉虎向金刀寨主辭行,並想找凌雲鳳最後話別,卻不料周山民先對他們說出一個消息,霍天都留下了一封信,說是怕她事煩,不來告辭。于承珠忙問:「凌雲鳳呢?」周山民笑道:「這還用問?她丈夫走了,她當然是隨著走了!」

  于承珠好生詫異,心中想道:「凌姐姐絕不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這一類女子,以她的脾氣,我還擔心她與天都鬧翻呢,豈知她既沒有說要去北京,還肯與天都一齊,悄悄的便溜走了。咦,莫非其中另有蹊蹺?」別人夫婦間的私事,她不便與周山民詳談,懷疑放在心中,未曾說出。

  于承珠只挑選了三個人與她同去北京,一個是張玉虎,一個是龍劍虹,還有一個是七星子。另外,她請北京丐幫的副幫主褚元先往北京替她佈置,兩批人分道而行。石翠鳳依依不捨的送她下山,請她代為問候雲蕾,並抱怨凌雲鳳不近人情,只住了一天便不辭而別。

  張玉虎與龍劍虹也覺得奇怪,路上大家談論,龍劍虹道:「我真替凌姐姐擔心,她若和霍大哥回轉天山,準會悶死;但若是不回去吧?只怕他們就要因此鬧翻!」大家都是同一樣的心情,既不想他們夫婦鬧翻,又不想凌雲鳳變成籠中之烏,可是又沒有解決的辦法。為了凌雲鳳這件事情,大家都覺得有點悶悶不樂。

  他們一行四眾,前往京城,隨時都準備有朝廷的鷹犬來找麻煩,幸而走了兩天,都沒有遇到可疑的人物。第三天中午時分,他在大路上放馬奔馳,忽聽得後面車轔轔,馬蕭蕭,張玉虎手按刀柄,于承珠道:「小虎子不可魯莽,且看看是不是官軍?」車聲如雷,蹄聲如雨,來勢甚急,說話之間,只見一輛馬車,車的左右兩旁,各有兩騎駿馬護送,帶起了高高的塵頭,業已來到背後。左邊那兩個騎士乃是公差,右邊那兩個騎士卻是滿州武士的打扮。馬車上有一個滿州大官,披襟迎風,在敞開的車上高唱滿州軍歌,意態甚豪。

  張玉虎極不舒服,忽聽得後面那兩個公差喝道:「滿州使臣駕到,還不趕快讓路!」四騎駿馬倏的衝到,四條馬鞭一齊唰下,張玉虎大怒,反手一抓,想把一個滿州武士的馬鞭抓著,將他拖下馬來,剛剛出手,卻被于承珠橫肱一撞,將他撞下馬來。滿州武士以為他們是驚惶走避,自己人碰跌了自己人,樂得哈哈大笑。

  張玉虎爬起來時,那輛馬車以及護車的四騎馬都已走到前面去了。于承珠笑道:「小虎子,你別怪我,我不想你惹麻煩。」張玉虎道:「滿州的武士在咱們境內如此橫行,我瞧著就不順眼。」

  于承珠道:「滿州韃子雖然屢次入寇邊疆,可是兩國之間究竟還沒有開戰,何況他們是正式的使者,他們可以無禮,咱們卻不可失了上國的禮儀。難道要將他們打一頓嗎?」張玉虎想了一想,說道:「你這話說得不錯。可是我到底心裏不舒服。那兩個公差諂媚外人,欺壓百姓,尤其令我生氣。」于承珠笑道:「那生氣得許多,走吧!」走了一程,又發現前面有輛馬車。

  這輛馬車沒有滿州使者的那麼氣派,卻也甚為華麗,拉車的是兩匹高頭大馬,錦繡雕鞍,引人注目。坐在車上的是一個中年漢子,肥頭大耳,身披狐裘,一望便知是富貴中人。他聽得後面馬蹄聲響,回過頭來,于承珠怔了一怔,這人相貌好熟,似是在那兒見過的。

  那漢子見了于承珠這一行人,也露出了驚異的神色,忽然勒住了馬,跳下車來,叫道:「你,你不是于,于小姐麼?」于承珠這時想了起來,笑道:「貫大人,原來是你。」那漢子面紅過耳,訥訥說道:「我早已掉了官職,這稱呼實不敢當。」

  原來這漢子名叫貫居,十餘年前,曾任兩湖鹽運使之職,被畢擎天劫了他的三十萬兩官銀,因而掉了官職。他的父親名叫貫仲,和張風府、樊忠二人乃是八拜之交,在英宗正統年間,同在御林軍任職,並稱京都三大高手。他失了官職之後,曾央求樊英去請托張風府替他討還,不料樊英到張家之時,張風府已給人害死。其後還是樊英去向畢擎天求情,畢擎天還回一半,另一半則要他用搜括得來的身家填補。于承珠初走江湖之時,曾與樊英作伴,在畢擎天之處,見過貫居一次。(諸事見拙著《散花女俠》)

  于承珠想起前事,又見他這等氣派,心中頗為討厭,譏笑他道:「宦海升沉,何須介意。目下新君即位,正是貫大人東山復起的時機來了。貫大人莫非是上京求官麼?新君即位,正需要你們這班善於理財的能臣啊!」貫居忙道:「我經過了一次風波,那裏還敢做官?這十多年來,我早已棄官從商,混身市井之中,但求溫飽,於願已足。再也不敢有什麼大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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